返回首页
倚栏轩 > 情感 > 心情随笔 > 正文

读书记

作者: 卢国强2023/05/20心情随笔

最早在报纸上识字,是糊在墙壁上那种。墙壁上不仅有字,还有照片,天安门广场,五星红旗,好奇心为我撑开一个与美术有关的世界,但我懵懂,只是觉得好玩,一支铅笔龙飞凤舞涂鸦了整个童年。

上学后,画下山虎,画水墨竹子,没有水墨,用碳素笔画。大白纸8分钱一张,裁成长条,用秫秆秸卷成画轴,挂在教室里,老师高兴,同学嫉妒。母亲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买二斤槽子糕,送我去艾屯赵画匠家学艺。赵画匠画柜子在我们那里是一绝!亭台楼阁,花鸟鱼虫,都是在玻璃上反画,一画就是一对儿。赵画匠还有一个绝活,就是画棺材,董永葬父,卧冰求鲤,怡红快绿,视死如生,这活儿方圆十里没人跟他抢。赵画匠惜才,他看了看我,说我不能收你,这行当没啥出息,我自己都快饿死了。

既然不能画画,只能好好学习。新发的语文课本一夜就看完了,第二天还得出去踅摸课外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智取威虎山》,巴掌大小,两角钱一本,一本一个故事,每个故事还配有若干幅连环画。供销社新书到货时,同学们挤破头往柜台里钻,买不起也要过过眼瘾。

母亲为我买的第一本课外读物叫《宝葫芦的秘密》,内容是一位叫王葆的小朋友在河边捡到一只宝葫芦,然后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宝葫芦帮助王葆实现许多许多梦想。可是,这宝葫芦在帮助他的同时又总给他捣乱,王葆对宝葫芦又爱又恨,最后一脚把宝葫芦踢回河里。我当时想,如果我捡到一只宝葫芦,先变一整套《三国演义》小人书出来,让我一次看个够。

尽管如此酷爱读书,可我还是在初二那年辍学回家,开启走街串巷卖豆腐生涯。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过早地把命运交给一辆卖豆腐的二八加重自行车。

此后,我无数次在睡梦中重新回到书声琅琅的教室,回到热火朝天的操场,回到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入梦容易,美妙而又温馨,醒后的痛楚却更加深入骨髓。

18岁那年,表姐送我一本《红楼梦》。这本书的三分之二刊印曹雪芹原著,三分之一印的是脂砚斋评语。现在才知道,这种版本非常珍贵。当时我把《红楼梦》里的诗词歌赋都分门别类抄下来、还有对联、回目诗与谶语警句。抄录的同时,我把对诗词作者的看法以及对诗词谶语的理解写了一大堆。没有电脑,没有手机,只有一沓信纸,18岁的我,一口气写了8万多字。

23岁那年,我和妻子远走他乡。家里一切皆可舍弃,唯独这沓文字让我犯难。带走吧,是个累赘;留下吧,没人看护,迟早会让母亲扔掉。万般无奈之下,我搬来梯子爬上房山墙,那有一个通风的小窗,此时,太阳正在头顶,瓦片间隙漏下的阳光斑斑驳驳地筛在松木房架上。房架之下是二层棚,二层棚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屑。这儿风吹不着,雨淋不到,阳光晒不热,地气也熏不湿,贾宝玉与林黛玉可以在这继续谈心,金陵十二钗那些美妙诗句可以继续发酵。我把信纸连同两本日记用塑料布缠了一个严严实实,然后一使劲扔进小窗里。

多年之后,重回故乡,故居已经易主。我寻来木梯,攀援而上,时隔三十年,我重新站在高高的房山墙。小窗黑洞洞的,我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仔细寻找,可是,稻草屑平展展的一览无余,根本就找不到我扔进去的那本诗抄了。

2014年3月17日,我小心翼翼推开内蒙古大学107室房门。书桌、床铺、洗漱间,干净整洁。我掐一下手臂,证明我不是做梦。我来这里上学了!

内蒙古大学图书馆坐落在教学楼右侧,整整6层楼,全是书!这一年我46岁。离开校园32年之后,我重新步入书的海洋。说实话,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书,就像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水手,有点晕船。

冥冥之中,故乡那份被束之高阁的文学情愫在向我招手。文学就像初恋,喜欢过,激动过,付出过,这辈子就忘不了。我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埋进图书馆。

图书馆外的小巷子里,有一家私营书店,毕业生带不走的书籍会在这里低价处理。一年时间,我淘了上百本世界名著,准备回家之后恶补。

有时候想想,已经年近半百,有没有必要给自己的人生增加难度?毕竟,写作不同于写字,退休后开始也能有一番成就。总觉得,提笔那一刻就已经输了,输在起跑线,而且,起跑的时间也不对,人家已经在路上打拼几十年,我才冒冒失失从斜刺里冲出来。

也许,结果并不重要,读书写作的过程毕竟是快乐的,思考也让人变得愈发充实和自信。

书读多了,毛病也多了,从内蒙古大学回来,横竖看自己的房间不顺眼,读书人,怎么能没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书柜呢?一买就是一对儿,非洲花梨材质。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书籍小心翼翼地装进去,还有部分空余。墙角有一沓尘封的获奖证书,全是读书写作获得的荣誉,平时用来忽悠不懂行的老乡,现在正好用它填空。我挑了几本分量足的,擦得一尘不染,整整齐齐摆好,然后,端坐在官帽椅上,拿捏出一副文绉绉的表情,咔嚓,再看照片,果然是半个文化人了!

——这文化人的气质,正是读书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