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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散文

2023/01/11经典文章

姥爷散文(精选20篇)

姥爷

文/王梓佳

周日回家整理书房,书里夹着一张照片落到地上,我拾起它,照片已微微泛黄,但依稀能看见姥爷在教我儿时的算术。

姥爷离世十多年了,我最怕独自一人想起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却不敢触碰记忆里他的沉重、辛酸和思念。作为他的外孙女,我没有尽孝,时常内心深处带有愧疚和自责。今天一遍又一遍看着这张老照片,眼晴逐渐模糊不清,我情不自禁忆起他在世时的点点滴滴。

依稀记得姥爷是在我五岁时归于沉寂。那一年,他才五十七岁。他有两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在生命的最后,他卧病在床,日渐消瘦的身躯在与病魔苦苦挣扎,耗尽了全部的精力。从此,他就住在远离家乡的土坡上,卸下重负和对我们的期望,一个人独自去了另一个世界。

记忆里,姥爷每天早出晚归忙于各种繁重的农活,家里十多亩农田都由他和姥姥来操持着,不管寒冬腊月,还是蛙声一片,几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岁月使他额头多了些白发和皱纹,双手生出了厚黄的老茧,也磨平了性格。

姥爷孩子多,家境不算富裕,又曾遭受百年一遇的旱灾,有很长一段日子生活拮据。姥爷就一个弟弟,弟兄少,村里人有时欺负姥爷,但他一直默默做着本份的事,把农活做得最好,最精。听村里人说姥爷在农业技术方面是一流的,他种出稻谷总是产量高,质量好、销量好,有很多不是本村的都登门向他请教,姥爷从不推辞,把经验告诉他们,也把优质种籽发给村里人和外乡人。

姥爷在茶余饭后最喜欢诵读“红宝书”——《毛泽东语录》,声音宏亮而富有磁性,我好奇地伸长小脑袋侧耳细听,吃惊又兴奋。问他是怎么会说这么多的,他轻描淡写地说是跟别人学的。他时常勉励我和哥哥姐姐:要努力学习,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可那时的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个年代在农村,像姥爷那个年龄的前辈,能读书写字的不多,姥爷家里虽穷,但他不仅能背毛泽东语录,还能讲医学,给四邻八乡的人看病,精通数学,而且能讲故事。我很佩服,去问姥姥,她说姥爷一直很爱学习,家中再苦再穷,不论男孩女孩,他都累钱送他们去读书。

如今,我在优美的南师附中江宁分校学习,儿行千里母担忧,每天我上学临行前,母亲都会反复叮嘱我好好学习,增长知识和本领。回想起母亲的每一句话,那些看似唠叨而重复的话语,都是她的牵挂和舐犊情深。我想,姥爷也许也是这样叮嘱母亲的吧。

一阵风吹来,我的思绪吹回到姥爷的照片,泪水早已浸湿了我的面颊,我依稀见到我牵着姥爷的大手,聆听着语录的绝唱。我会记住姥爷和母亲的叮咛,阔步向前……

姥爷的党费

文/裴庆美

丈夫的姥爷是个老党员,早已退休多年。但人退心不退,每年都挂着他的党费,嘱咐我们千万别忘了给他交党费。

记得有一年,姥爷把一把零钞交到丈夫手里说:“这是我的党费,你去组织上给我交了吧。”丈夫不乐意去,就说:“人家不缺您这点钱,再说您都退休这么多年了,党活动您参加过几回?党组织又关心过您几回?”没想到姥爷听到这话一下恼了,他怒不可遏地说:“谁说党没关心过我?我生病的时候党组织不但来看过我,看咱家房破,还主动帮咱家修房呢,再说,作为一名党员,也不能光想着从党那里索取,按时交纳党费,是每个党员应尽的义务。”丈夫理屈,没作声。姥爷还以为他不想去,竟然颤微微地拄着拐棍儿,要自己去交。丈夫赶紧表示,一定替姥爷把党费交上。

姥爷原来在单位上管基建,领着人为职工盖起了一座座漂亮的宿舍楼,但那一户户透着温暖灯光的楼房里,唯独少了姥爷一家。姥爷总说,把机会让给更困难的人家。其实,那时候姥爷家里就很困难了,一家七口人挤在两间平房里,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有。但姥爷总能找到别家更困难的理由。直到姥爷退休,还是住在那个低矮潮湿的平房里。后来房子越来越旧,漏得厉害,但姥爷已无力修缮。后来姥爷厂里的党组织进行慰问时才发觉姥爷的处境,个个感动得潸然泪下,不顾姥爷的反对,把姥爷的房屋整修一新。姥爷每想起这事,总是感叹:还是共产党好啊。

自那后,姥爷就把交党费的事看得比什么都重。他自己去不了,就让我们为他代交。我们不要他的钱,他就愤愤地说:“怎么能用你们的钱呢,这是我的党费。”

姥爷八十五岁那年得脑血栓没抢救过来,永远地去了。弥留之际,曾嚅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他的女儿我的婆婆急忙趴过去说:“爹,您是不是想说别忘了交党费啊。”姥爷点点头,终于安然地合上了眼睛。

国恨家仇

文/王金平

姥爷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挑死后,全家跟日本鬼子结下了刻骨仇恨,大舅二舅年轻时参加抗战,三舅长大后,姥姥送他参加了解放军。

那是1942年5月,日本鬼子分四路进行铁壁合围,妄图围剿邢台西部山区浆水的“抗大”。驻邢日军,从邢台、西黄村、将军墓一路向西包抄。

日本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翟沟村的人听到“跑鬼子”,都去白云山躲藏。

鬼子炮楼里有当地征用的伪军,他们透漏,鬼子也讲迷信,一听白云山,就晃起脑袋,不去不去!白云遮日,大大的不好!

山上没吃的,就找些野果子,吃榆叶。

第二天后晌,姥爷一直惦记着村后屙屎沟那块套种的豌豆麦地,水坑里攒了两天的水,够浇一水的。姥姥不让去,万一碰上鬼子咋办?

姥爷不听姥姥劝阻,后晌悄悄潜回村里,从院里扛了一把铁钎,擦黑前赶到了屙屎沟。

清凉凉的泉水攒满了小水坑。挖开坑口,水沿着垄沟流进了套种的豌豆麦地,姥爷满眼都是绿油油的豌豆和黄灿灿的麦子,满心想着丰收的麦天。

突然,他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抬头看时,不远处一群日本鬼子端着三八大盖朝这里走,跑,已经来不及了。

鬼子把他围住,一阵叽里呱啦。姥爷听不懂,姥爷说,俺是翟沟村的,你说啥?俺听不懂,你说人话。

姥爷被带到炮楼里。

在滑子村布袋沟和翟沟村狼哇沟搭界的山顶上,日本鬼子用木头和蓆临时搭了个炮楼。

休息了一会儿,有个鬼子军官对姥爷说,你的,朝浆水的带路。

姥爷说,俺要回村喂驴!

小鬼子把日本旗递给姥爷。你的,扛着。

姥爷没接,日本旗掉在了地上,鬼子军官抽出洋刀,一道寒光刺痛了姥爷的眼,姥爷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你的,死啦死啦的!

小鬼子把太阳旗拾起来,靠在姥爷脖子的另一边。你的,扛旗带路的有!

老爷镇静地说,好吧,俺牵驴走!

鬼子军官把洋刀收回,朝老爷竖起大拇指。呦西!良民大大的!

听说副司令员胡震带着太行六分区,最近在墓南峪一带伏击敌人,要把鬼子领进八路军伏击圈。想到此,姥爷便带着鬼子三拐两拐,把鬼子拐迷糊了再往东,翻过几座山。鬼子见山沟里有个小村庄,叽里呱啦一阵,便下到村里。

墓南峪村里不见一个人影。

日本鬼子挨家挨户搜查,翻箱倒柜,找到一点没来及转移的粮食,抱了些柴禾,在村北一家院里烧火做饭。

两个小鬼子命令姥爷烧火,姥爷捂着肚子,说肚子疼要拉稀。小鬼子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个趔趄,说良心坏了坏了的。

圪蹴在茅房里,姥爷想,八路军咋还不打呀?

姥爷走出茅房,拐进一个巷里,他踮脚轻抬轻放。突然,背后传来鬼子的声音,好像是冲他来的。喂!哪里的干活?姥爷愣了一下,他转过身,做了个掐柴禾的动作。这个的干活!鬼子朝他挥挥手。

姥爷跳过墙头,上了西坡。他脚步如飞,扒上堾跳过圪针窝,很快就跑到了半坡,前边不远就是树林,钻进树林就能摆脱鬼子。正在这时,听到鬼子朝他喊话,接着是稀里哗啦拉枪栓的声音。姥爷没半点犹豫,跑到树林就是胜利。就在这时,叭叭!两声枪响,姥爷一头栽倒在地。

姥爷身中两枪,献血染红了衣裳。奄奄一息的他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朝树林里爬去,身后留下一道血痕。

两个日本鬼子端着刺刀爬了上来。八格牙路!鬼子叫嚷着把刺刀刺向姥爷。

姥爷攥着鬼子的刺刀,骂道,小鬼子!狗杂种!

另一个鬼子也朝他刺去。姥爷口吐鲜血,肠子都流了出来。小鬼子!狗杂……那句话没骂完,姥爷就咽了气。

再说,姥姥、太姥姥他们不见姥爷回白云山,心里很担忧。太姥姥和6岁的二舅翟天美一老一小回了村。

十几个鬼子正在他们房后搜查地窖,一个鬼子抽出东洋刀,在二舅脸前晃了晃,故意吓唬他。二舅心想,小鬼子甭猖狂,以后再算账。

几天后,鬼子撤走了,大家都回了村。村里不见姥爷,找到麦地,只见铁钎插在地边。派人又四处寻找,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

后来,墓南峪村一个远亲稍来信,说姥爷被日本鬼子杀害了。

那天,鬼子走后,墓南峪村的人见坡上躺着个人,上前看时见是姥爷翟清春。那时姥爷还活着,那人还扶他解了个小便。俺不行了,告诉几个孩儿,记着跟俺报仇!姥爷翟清春说完就咽了气。那亲戚用蓆卷了姥爷尸体,就地埋在那里。

家里人买不起棺材,用四块板一栅,把姥爷挪回翟沟坟地。

大舅翟天河、二舅翟天美、三舅翟天玉、四舅翟天喜,还有大姨春景和娘不景,跪在姥爷墓前痛不欲生。姥姥一双小脚稳稳地站在一边,悲痛地望着那堆新土。

孩子们,擦干眼泪!姥姥冯九荣大声说,日本鬼子欠下了血债,血债要用血来还!

大舅翟天河抹着泪说,史校长也被鬼子杀害了。

史校长就是抗大在浆水开办的陆军中学校长史紫千。前几天,史校长带学生刚冲出包围圈,被敌人发现,战斗中史紫千光荣牺牲。大舅翟天河与史校长交往很深。

姥姥训斥大舅翟天河。看你那点出息?就知道哭,都参加了自卫队,十几岁的人了,国仇家恨!拿起枪,跟鬼子干去!说到这里,姥姥又指着二舅、三舅、四舅说,你们长大都要参军,去保家卫国!

大舅翟天河用衣袖抹一下双眼,蹭一下站起来,攥紧拳头说,打日本鬼子狗娘养的!

二舅翟天美、三舅翟天玉,还有大姨春景和娘不景,都站起来,嚷着要去打鬼子。两岁的四舅也说,俺也去,给俺爹和史校长报仇!

小外孙的风趣言辞

文/千河

五十多年前,我小的时候听大人说,小孩出生六七天后才睁眼睛哩!可现在的婴儿,刚呱呱坠地,有的不但眼睛扑闪扑闪,而且还会“卖萌”露笑脸呢。就说我那小外孙吧,两岁多一点时,已是个不认生疏,人见人爱的小“暖男”了。

我在西安,他在上海,和我不是很熟,前年春节我到上海,他随妈妈爸爸到火车站接我,第一眼看到我,刹那间有点不好意思,把头扭向一边。女儿说这是姥爷,快叫姥爷,他便转过头来,我说姥爷抱抱,他就扑到我的怀里。也许这是血缘因素在起作用吧。那时,他还不会说话,只会简单地啊、嗯、喔。我没当着女儿的面明着说,心里却很是担心,娃会不会有语言障碍?令人欣喜的是到过完正月十五我离开上海时,他就会喊妈妈、爸爸、阿姨、外外(不会说外婆的婆,因老伴在上海带他,他把外婆就说成“外外”)。

时隔一年,前年春节,我再到上海见到他,他不仅能说会道,往往还爱问为什么。女儿说,这娃说话晚,可谁知一张嘴就会背唐诗呢。我说真的吗?那给姥爷背一个。他一张嘴就是《静夜思》。我鼓掌,他一下子来了劲,又背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最后还背出了王安石的《咏梅》。原来是老伴给他买了诗词复读机,平日里放着听,再加上他学会了放碟片,常常看喜欢的动画片。

小外孙还特别爱给人讲道理,言辞充满风趣。从火车站回到家,他立马拿起茶几上的苹果让我吃,我说“谢谢”,他说“不客气”。边说边往我嘴里塞。惹得我大笑,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姥爷不乖,不好好刷牙。”原来,在我笑的时候,他看到了我发黄的牙齿,就得出我“不好好刷牙”的结论。

有一天女儿要我蒸鸡蛋羹给他吃。结果放的温开水有点少,加上蒸的时间有点长,我喂到他嘴里,他嚼了一下说:“姥爷蒸的鸡蛋跟饼干一样。”惹得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有每天做面部保健的习惯,就是搓鼻梁,揉面额,揪耳垂,摸头皮。他第一次看到我揉面额,就笑着对***妈说:“妈妈,快看,姥爷还学猫洗脸哩。”有一天吃午饭,他突然说:“我特不喜欢姥爷!”我先是一惊,抬头看他,发现他眯着眼看我。我问为什么?他回答:“姥爷长得太丑了。”我想是因我头发太少的缘故吧。

带他到外边玩,我有时需上厕所,他就一再提醒,姥爷一定要去男厕所,别忘了洗手。我故意问为什么?他说女厕所是女生的,姥爷是男生,不能去的……

又梦见姥娘

文/路焕京

不知怎么回事,平时不爱做梦的我近几天晚上老是梦见我的姥娘。还是在姥娘家的小西屋里,还是那清癯的面容和花白的头发,还是那样慈祥地看着我。醒来后,我想,莫非姥娘想我了?

姥娘对我有着特殊的爱。我从小常常住在姥娘家,姥娘是把我当亲孙子养的。那时候,舅舅没有音信,妗子又没有孩子,我住在那里给这个沉闷的家庭也添了一些欢乐。不知道姥娘是否有意,她家的邻居们时不时拿我打趣,说让我跟妗子住(方言,过继),喊我“宁二小”(我姥娘家姓宁,我在家排行老二)。在我五六岁时,因为我爹用6担麦子置下前院邻居两间西房,家里粮食接济不上,就把我送到姥娘家整整住了一年多,直到快该上小学时才回来。

1960年,我在姥娘家的那个村子上高小。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我们每天早晨只能从生产队食堂里打些少得可怜的掺着“瓜菜代”的山药面饼子和公平汤,大人们舍不得吃,留出两个小饼子让我带着到学校当午饭。姥娘知道我肚子受屈,每天中午到学校喊我回家,给我做一碗热汤,再把她的干粮分给我一些。有一次,我们实在饿得忍不住了,在上学的路上大家商量着就把带的干粮吃了。中午,姥娘照常喊我回家,一见我没有带干粮就猜到怎么回事,叫我把她的干粮全部吃完,她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我吃。我那时已经懂些事了,明白我吃了姥娘的午饭姥娘就要饿一顿,所以,从此以后我再饿也不肯在上学的路上把带的午饭吃掉了。

1970年,我在公社当了一年的“半脱产”,还是经常到姥娘家吃午饭。我那时已经是二十多岁了,姥娘还是把我当孩子,每天中午做好饭后,非等我回来才一起吃。我们这里有句俗语:“亲姥娘,后妗子,想起来一阵子。”这句话似乎包含着这样一层意思:姥娘对外孙的亲情也很难持久,要不怎不说“亲奶奶,后婶子,想起来一阵子”呢?我的奶奶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就去世了,我没有体验过奶奶的爱,不能和姥娘的爱相比较。但我实实地感受到了姥娘那份特殊的至爱,不是一阵子,不是几个月,也不是几年,而是一辈子,整整一辈子。

姥娘的一生非常坎坷,尤其在解放初期那几年,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她都顽强地坚持了过来。先是舅舅的事,我只有一个舅舅,1946年参加人民解放军随刘邓大军南下,自从1949年往家里来过一封地址不详的信以后便音信全无。全国解放以后,当年参军走的人有的当了军官,有的复员转业,即是牺牲了的烈士也有个准信。天天盼,月月盼,年年盼,对于一个母亲,唯一的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煎熬!虽然后来我姥娘家按规定享受烈属待遇,但是那份刻骨铭心的牵挂却是任何政策也代替不了的。

再是姥爷的事,我舅舅刚结婚不久就参军走了,走那年才17岁,膝下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儿子没有音信,孙子没有指望,姥爷急火攻心,躺倒后再也没有起来,终于1952年撒手而去。那一年我5岁,我至今还清楚地记着,姥爷静静地躺在南屋的草铺上,姥娘和我娘、我小姨哭得昏天黑地。

接着是妗子的事,丈夫苦等无望,又没有个孩子,妗子于1955年改嫁。解放初期时兴“寡妇带家产”,妗子当时是村干部,提出要一部分钱。姥娘家孤儿寡母,哪来的钱?本来,她们家在本村的亲戚不少,姥爷在世时还可互相帮衬,姥爷死后就渐渐冷落了。以一件小事为例,姥娘家住在村子当中,吃水的水井都在村外,姥娘是小脚担不了水,多少年来她们家吃的水都是村里派人给担的,人情冷暖可见一斑。没有办法,姥娘狠了狠心,把房屋和院落的北半部分(包括东房西房各两间和北房的房基)截开,低价挑(方言,卖)给了一户梁姓人家。

姥爷的死,家里塌了顶梁柱,妗子改嫁又带走一半家产,姥娘家的天全塌了。搁在一般农村妇女身上,可能早就扛不住了。或许在姥娘的心里还存在着对舅舅的一丝念想,或许姥娘心疼我小姨,她才坚强地走了过来。只是,从那以后我很少见到姥娘脸上的笑容。

我1968年高中毕业回乡后,我爹和我娘曾对我提起,姥娘老了,接她到我们家又不肯来,希望我到姥娘家安家,姥娘也有这个想法。说实话,侍奉姥娘的晚年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但我确实不愿到外村去安家落户。就连毕业前一位在柏乡县工作的亲戚捎信给我,让我把户口转到他家将来也好安排工作,我都没去。后来,我小姨结婚,婆家正好是本村的,这件事才算过去。事情虽然过去了,姥娘仍然像过去一样亲,但我总觉得辜负了姥娘那柔弱而殷切的希望。

1979年腊月初三,姥娘的小脚顽强地走完了七十三个年头。她得的是食道的病,我去看她的时候吃饭已经困难,我真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她。但姥娘似乎什么都明白,她的表情仍然是那样的平静和安详。

当我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姥娘去世的消息时,强忍着悲痛,攥着县民政局开具的烈属介绍信,从县物资局买了一根1立方多的木材,送到姥娘家做了一个三独(棺材的帽和两面的帮都是独板)的棺材。这是我对姥娘尽得最后一份孝心,我只是想让姥娘走得体面些,不被那些冷漠和白眼的人寒碜,让乡邻们知道她也有儿孙。

送走了姥娘,并没有送走对姥娘的思念。三十多年来,不仅逢年过节,即使平时,我也常常忽然间想起姥娘。其实,我早该明白,这几天连着做梦梦见姥娘,不是姥娘想我,是我又想姥娘了。

我的姥爷

文/董善军

我的姥爷在我十岁那年去世了。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思念他,不忘他对我的疼爱,他老人家也总是出现在我甜美的梦乡里。

姥爷第一次走进我的记忆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积雪,他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大金鹿自行车走进了我的家门。发现有陌生人出现,我赶忙往屋内跑,冲着正在洗衣服的母亲喊:“妈,来人了!”母亲听到我的声音走出门槛,一眼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惊异地打招呼:“爹,大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随即又抚摸着我的头说:“快叫姥爷。”我怯生生地望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从嘴里生硬地挤出两个字:“姥——爷”。

姥爷把自行车放在墙角,手里拎着一个提兜,待母亲接过去,他把我揽在了怀里,用有些冰凉的嘴唇亲吻我的嫩脸,胡子扎得我直咧嘴。“俺小外甥长大啦!”姥爷喜形于色,“姥爷给你买了好吃的来了。”他说着从提兜里掏出两大包点心,一样一样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黄橙橙的蛋糕和白煞煞的泡子糕。姥爷把我的双手塞得满满的,我连句感谢的话也顾不上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虽然弄得嘴角脸颊都是碎末,样子狼狈不堪,但那时那刻我感觉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的人了,心里是一股爽爽的甜!

之后,尝到甜头的我只要是听到家门外传来“叮呤当啷”的声响就以为是姥爷来了,当定睛细看不是姥爷本人时既羞臊又失望。但姥爷是不会让我一直失望的,每隔十天半月他总会来我家,并专门为我买又香又甜的点心吃。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敲开我的家门,阴沉着脸对母亲说了一句:“你家俺大叔今天一大早咽了气……”母亲顿时泪流满面,把我搂在怀里边哭边说:“儿啊!以后你姥爷再也不能给你买点心吃了。”

姥爷走了,对我来说,世上又少了一个疼我爱我的亲人,世上又多了一份哀思和怀念。

我的姥爷

文/方一行

在我家里,我最敬佩的人就是我姥爷了。

姥姥说我姥爷年轻时比电影明星还帅,是个“美男子”,这点我信,因为他现在还是一个很潇洒的老头儿呢。

我姥爷不光长得帅,还多才多艺,他会弹电子琴、拉二胡、唱歌、跳交谊舞,连他种的花花草草都长得很茂盛。他还很爱养生,每天都要看电视里的养生节目。

我姥爷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一双灵巧、神奇的手,不管是我坏掉的玩具、爸妈要扔掉的拖把,还是断掉的毛巾架,在他手里总能“起死回生”。有一次,我最心爱的玩具手枪坏了,拿去给姥爷修,姥爷在他放零件的“宝箱”里,找出了一把已经被我扔掉的坏枪,说:“可以把那上面的零件安在这把手枪上。”不一会儿,姥爷就修好了,我一试,还真好。你说我姥爷的手巧不巧?

又见桂花香

文/文轩墨

路过街边的庭院,迎风飘来阵阵诱人的芳香,满满的都是初秋的味道。每次途经,我都会自然地放慢脚步,微醺在这迷人的花香里,不知去向……

于是,便有了折几枝桂花的念头,打算将其养在家中,近距离地观看、欣赏,也能让整间屋子芬芳弥漫,伴着花香入眠。

前天晚上,隔壁邻居不知从哪折了几枝桂花,枝头片片绿叶,红黄相间其中。他的妻子将枝枝桂花插在了盛水的玻璃瓶里,还送予几枝给我,透明的玻璃瓶配着绿叶,煞是好看。后来我又将其移放在了窗户边的书桌旁,如此迎风便是那熟悉的花香味道。

看着养在瓶子里的几簇桂花,嗅着淡淡的花香,只觉往事依旧,随花香阵阵飘来……

记忆里,姥爷家的菜园里有一棵年岁已久的桂花树。每年只要到了八月中旬,枝头就窜满了桂花,一簇一簇的,拥挤在了墨绿的枝叶间。整个菜园地里,只它与众不同,成了道亮丽的风景线,格外吸引视线。此时正值初秋,盛夏的瓜果早已落下了藤蔓,花儿凋谢的凋谢,熟睡的熟睡,青藤绿叶已然成了枯藤落叶,披散在平整的土地上,成了土地的秋装。可一旁的桂花树,却枝繁叶茂、芳香怡人,成了菜地里的独有的风景。

时常,姥爷会去菜地里,带上一把齿头早已灰白的铁耙子,抓掉地上的杂草,松一遍泛黑的湿土,为即将要播下的入秋蔬菜的种子做准备。只要姥爷到了菜园地里,稚气未脱的我就会紧随其后。我一般是拿着一把小锄头,东挖两下,西挖几处,为的是捣乱开心;姥爷则是翻着脚下的新土,缓缓的向前挪动身子,认真劳作,迎着扑面而来的淡淡芳香。等到累了,姥爷便会坐下歇会儿,吧唧吧唧几口劣质的佛子岭香烟,抽完偶尔还会咳嗽几口。一旁的我叽叽喳喳:“姥爷你看,桂花树上开了好多淡黄淡黄的花啊,闻起来好香好香哦!”身后的姥爷咧嘴一笑,说:“是呀!桂花树是一年比一年开的旺哦!”

一天,我跑去桂花树下,伸手去够可以折到的枝桠,就在我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姥爷却过来了,一把将我抱了下来。当时,我很不高兴,撅着小嘴不搭理姥爷,觉得姥爷太抠门了,连桂花都不给折,又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不几天,姥爷看我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折几枝桂花,便问:“是在树上折的吧!” 我像是受了委屈一般,顶嘴道: “我自己在其他树上折的,你又不让我在你的桂花树上折!”姥爷许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把我拉近身旁,轻声说:“知道姥爷为什么不让你折几簇吗?你只是因一时的欢乐折了几簇桂花,它们却要慢慢枯萎在瓶子里,丢了芬芳与性命。这样公平吗?”当时我年岁尚小,听的稀里糊涂,折花怎么跟公平有关系了?

后来,才渐渐地明白,姥爷是在说,真正的欣赏不见得非要捧在手心,据为己有;给予它更好的广阔空间,可以更加了解它的美、它的芳香独特。一簇簇的桂花,原本好好地开在树上,十分招人喜欢;你却狠狠地将它折下来几束,放在一边,只供你一个人去欣赏,所谓之喜爱,却只是早一步送走芬芳,催其凋凉。

一如家中那些经过精心修剪栽培的花花草草,虽是精美却早已失了灵气,只是为自己的一时赏心悦目而存在的玩物罢了。而通常,养不了多久,它们就枯萎了。要问,一个个都精心呵护,生怕自己疏忽,可为何还是养不活呢?我想,许是扰乱了植物正常的生长习性,才会留不住它的那番绿色吧?

思至此,再望着眼前散发着幽香的这抹倩影,我惭愧了……独爱桂花的芳香,却因一时的贪念,倒使得它散了芳香,失了色彩!自己终究还是俗人一个啊!

新年怀故人

文/苏艳

步入中年,容易怀旧,一些人和事,不经意间就重现脑海,特别是对已逝的亲人,那份无处可寄的思念,伴随着新年的临近,越来越浓。

从小与姥姥和姥爷同住,感情尤胜父母,16岁之前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们。最喜欢和姥爷去赶集,去时坐在独轮车的横挡上,姥爷推着我,棉袄里塞着灌了热水的瓶子取暖。一进腊月门,集上的人特别多,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糖果和小食品吸引着我的目光,不停地要这要那,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钱再紧巴姥爷也想法省出来买给我。置办的年货多了,小车装满,我就下来跟着走,姥爷用宽布条拴住我的手腕,另一头系在腰上。东西买齐了,姥爷就带我去吃灌汤小笼包,喝羊汤,回到家已是下半晌。姥爷的罩衫长到膝盖,两个口袋又深又大,里面装了瓜子、花生和糖豆,我就这么一路吃着走回来。

年三十下午,姥姥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摆满了供品,墙正中挂上了家堂。打开的卷轴素纸上,一层层的亭台楼阁和一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姥姥说,那些都是上辈的祖先。姥姥在暖壶胆里用泥封着的醉枣这时也开坛了,她挑出个儿大、鲜亮的,按在供桌上培成山尖状的小米碗里,小米是用来插香的,从年三十晚上接神,到初二早晨送神,香要一直烧着,不能灭。醉枣的香味儿勾得我流口水,我偷偷抠下一个来吃,姥姥就再补上一个,嘴里念叨着:“先人莫怪,孩子小,嘴馋。”这样都舍不得呵责我。反而是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小表哥,学我的样子抠了个枣吃,被姥姥拧了耳朵。

天傍黑,姥爷就领着院中的兄弟们、舅舅和几个表哥去村头接神,都说不让女孩子跟着,我闹着要去,一撅嘴,姥爷就妥协了,我拽着他的手,提着红灯笼骄傲地走在前面。

姥爷喜欢喝酒,大年夜,饺子就酒成了“保留节目”。喝到尽兴处,姥爷和舅舅往往来上一段儿小戏,我听不懂,但姥爷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咿呀顿挫陶醉的样子让我看了也着迷。有时姥爷会用筷子蘸了酒让我舔舔,怪怪的味道噎得我反身钻进他的怀里。姥爷笑着用粗糙的大手摸我的头,会刮着小辫的发丝,扯得疼。现在想想,那细微的疼里包含着多少隔辈的爱呀!一盘火炕垒到屋子两头,烧得热热的,炕上摆了矮桌子,酒一直不撤,姥爷、舅舅他们斗纸牌,守岁到天亮。我在睡梦中都能听到姥爷嘬小酒盅的响声……

如今,传统的风俗随着时代变迁逐渐消失殆尽,我更加怀念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大集,那些最生动、最有人情味的生活场景深深印刻。新年想起这些旧事,当日子一天天走过,我又将变成谁的旧人?

掉牙的云朵

文/杨云香

蹒跚地下楼,走出楼体的阴影,太阳光明晃晃地袭来,身子抖擞一下,顷刻间被温暖包围了。俺这心里敞亮,想向前奔,步履却缓了,走得不直溜了,头发白得直晃眼睛,稀疏得根根可数,在风中多情地摇曳。孩子们张罗着,给俺过八十大寿,才不稀罕,九十岁时再说吧。

柳树叶子黄了,零零散散地飘落,像心烦的小媳妇挥动剪刀发了疯似地咯哒咯哒,那些碎叶子便东逃西窜,病恹恹地掠过裤腿和脚面子,打着旋儿,没有精气神。踩上红砖甬道,瞅瞅小区的景,绿色瘦得可怜啊,又是一年秋瑟瑟。

背手儿走上小桥,迎面来了几个豆芽菜样的女孩,白白地,纤纤的,穿的衣服一层层大箩套小圈,眼神里装着心事,一点都不润。嗨,俺这辈子最看不得人家瘦,骨头支棱着皮,登棱登棱的,像在受气,得痨病了一样,怎么过日子?前些年在新华书店里看见个瘦子,悄没声息地站在书架旁,抄着手卖书。脸不长,可净剩下一张皮垂着了,眼瘪了,嘴角耷拉了,削削的身型向前腆着,像挂在墙壁边被小风吹鼓的人面画。他的领导怎么寻思的呢?派这个人来卖书,还是些“营养-美食”丛书。

慢腾腾往小区大门口走,儿媳妇从后面踮着小步追来。过一条道,那边是花园,俺去遛哒遛哒,她总不放心,真恼火。横道上有斑马线,过街时自己按电钮,红灯刷地亮了,过往车辆像大瞎子,依旧神速。车轱辘摩擦地面发出嗡嗡鸣响,像蚊子绕着脸庞盘旋,惊得儿媳妇掐着我的胳臂,一个劲儿地喊:妈!妈!……嗨!讨厌!

进了花园,挣脱她的手,抖搂几下胳膊。黑着脸撵她:“回去!别跟我!”她磨蹭一会儿,无奈地走了。俺向一丛步登高花儿走去,一边偷眼瞧了她的背影,一边缩脖子笑。管俺?哼!明儿再骂她一顿!从大挎兜里掏出手绢包,揭开角,拈出一根卷好的纸烟,放进嘴角叼着,摸索裤子兜,取出打火机点着,吐一口细细袅袅淡蓝色的雾。手里掂着打火机,不能再放在裤子兜里了。那年在姑娘家串门,有天傍晚和街口的老太太们坐在水泥台上唠嗑,只听砰——一声,大家都惊叫着站起来,寻不出哪里发出的声音,却嗅到一股浓重的臭味,气得前趟房的小脚张老太太,拧着屁股捂着鼻子逃走了。呵呵,谁让她平时总嘲笑俺肥,一口一声胖老太太,实际上是俺把裤子兜里的打火机压爆了,俺假装没发生这事!

凉爽的风像一只只纤细的手,张着优雅的手指拨弄那一簇簇步登高花,它们拥着挤着嬉笑着,壮硕的叶子护着小饭碗大的花头,香瓣连襟连脉,密密叠叠,盈了一丝丝秀气和秋凉,婉转含情,翩翩起舞。仰头看天,一望无际的湛蓝色,像极了那些年曾染过的平纹布,一大片一大片挂起来,映得窗户玻璃蓝得发亮。抹着额上的汗,对着玻璃掖起散乱的发,突然发现一双蓝蓝的手正在晃动,根根手指像粗糙的蓝木棍。身边常有一口十二刃的生铁大锅,咕嘟咕嘟冒着蓝色的泡泡,灶堂里玉米秸杆劈啪作响,白布进了染锅,变成蓝布飘出来,俺孩子的袄和裤子就有材料了,心里充满喜悦。于是,全家人不得不瞧着俺这双大蓝手吃饭,它们整天不闲地搬这弄那,蓝色指纹随处清晰可见。这么多年,记忆变混沌了,脑海里却蓝色荡漾,就像这天,空旷高远。此刻,张开手,送到眼前仔细端详着,手指柔软有光泽,如青春少女时的手一样。

这些天,总是恍惚想起小时候的事,说是来花园玩,其实最愿意找个椅子坐下,眯起眼睛,让太阳光热乎乎地舔着脸颊。有时眼帘会透进金黄色的光,像有一件大红的条绒袄被人撑着,急火火地让俺穿,俺蜷缩在柜厨角落里,头不梳脸没洗,泪珠成串。浅色的窗户纸,盘云卧朵的黑木格子,娟秀典雅。门外锣鼓喇叭吵闹声此起彼伏,只有要出嫁的小姐闺房前才出现的场景,而且是大户人家。五个嫂子都高高地绾起发髻,大偏襟缎子袄悉悉簌簌作响,软语相告,百般哄劝……啊!俺激灵一下,感觉裤脚正被拽着,睁开朦胧的眼睛,一只雪白的小哈巴狗两只前脚丫搭在俺的膝盖上,两个翘翘的小辫子扎着蝴蝶结,大眼睛水汪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俺看,俺晃一下脑袋,它的脑袋也摇一摇,哈哈,好可爱。

小哈巴狗妞妞是俺的好朋友了,她爷爷是一个干巴老头子,每天都抱着妞妞来,那老头才丑呢,小眼睛塌鼻子窄黑脸,都快缩成核桃壳儿了。说话声音大,经常嗷嗷叫着,吵俺的美梦。接着絮絮叨叨,说俺是只老葵花,就知道跟着太阳转,哪天耷拉脑袋算完事!

俺左瞧右看,一个小姑娘正跑来,脸儿肃凄凄的,抱起妞妞要走。“他爷爷呢?”俺有点不祥地问。谁知那孩子没出声,先掉眼泪了,哽咽地说:“俺爷爷昨晚走了,在楼梯口摔一跤,昏迷了,没抢救过来。”扑通一声,俺萎缩在椅子上,嗓子眼发紧,说不出话了。说走就走了,一个个悄悄地走了,排着队地走啊。变成云朵了,飘在天上,悠悠哉地清闲啊。

前日,娘家的大侄子捎来话,说是俺二舅母死了,也没说具体时间。唉,又一个老人儿没了。这准是孩子们怕俺上火,故意瞒了俺,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了才告诉俺。二舅母比俺大十岁,一辈子活得最不易了。她从小没父母,是个满头长着癞疤疮的孤丫头,瘦得皮包骨头,铃铛眼睛叽里咕噜地在眼眶里逛荡,脸上的青筋便随着扭动,好像用手指一使劲能捏拽出青筋头儿来。寒冬的凌晨,地上铺着厚厚的霜,她啪嚓啪嚓地贴着院子墙边走过,头上包一块破布,碎糟掉渣的麻袋片下是红刺刺发抖的小腿,脚趾烂歪歪的,被泥土糊着看不清。恰巧被姥爷瞧见了,他皱着眉,怜惜地瞅着,忽然挺起腰板,浆洗挺括的棉布大袍刷地撅起来。“哎——”他喊:“丫头,过来!”这个丫头怯生生地挪着脚丫,一边用黑漆漆的手指抹着淌出来的大鼻涕。姥爷随即叫来门房的老吴两口子,吩咐他们给这个孩子收拾收拾,端点饭吃。说着自顾自地溜达去了。那时俺们家的地儿叫北团林子,松树杨树榆树接天连片地长啊,林深树密,狍子土狼野鸡猴头蘑菇遍布林地,时不时地窜出几头野猪,长毛耷耳。猎户们依着林子安家,渐渐聚成散散落落的屯子,木架子草泥房,各个矮趴趴的,还圈了院子墙,养了鸡鸭鹅狗。姥爷顺了墙边向村子外走去,冷风吹得他脸颊通红,脚下的白霜哒哒地出现一抹抹彗星尾巴似的痕迹。不远处,树木都掉了叶子,暗紫色浅灰色的枝枝杈杈网住了视线,朝阳热烈地穿透林子,晃得眼睛睁不开。姥爷搓了几下手指,揉揉冻僵的耳朵,侧着头倾听,林间静悄悄,偶尔麻雀喳喳地叫两声,接着是更长时间的沉寂。姥爷回头看一眼自家的烟囱,东西两囱都在欢快地吐气,那白烟似咆哮般拧着劲儿奔向蓝天。姥爷家的房子比别人家高大,围起来的院子天井敞阔,前后左右有三十间屋子,住了几十口子人,四世同堂。姥爷背着手朝回走,浆得滑亮的棉袍子发出刷拉刷拉的响动。姥爷听惯了这种声音,在县里做了十五年师爷,攒下了百顷良田,也留住了这为人处世的举止做派。走到自家门口,一眼便看到刚才那个要饭丫头,哆嗦着站在门房边上,已经穿上了肥大的旧棉衣,手里掐一块苞米面干粮,狼吞虎咽地嚼着,头顶被一块块肿胀的疮疤挤满了,几根黄色头发战战兢兢地从疮疤缝隙里冒出来,那些疮疤不停地淌浓,叫人不忍看,直咧嘴。

老吴张着两手求饶似地瞅着姥爷,姥爷是什么人呢,看眼神揣摩事太精明了,没等他张口,就大声说:“这丫头住在门房,你负责照顾,到帐房那里开领她消费的吃食!”从此,这丫头是姥爷家的人了。大家都叫她—筐子,像盛土装杂货的篮子一样贫贱,姥爷还让人找来郎中给她治头上的疮,始终没好。

俺七岁那年,日本鬼子来到北团林子住寨,姥爷被迫要携带全家逃难,姥娘死活不离开家,姥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头一次发大脾气。筐子从下人堆里冲出来,直挺挺地站在姥爷面前,眼珠子亮闪闪地说:“夫人留下来吧,我照顾她!”姥爷看着夫人固执的眼神,感激地瞅着筐子,重重地点点头。姥娘和筐子住进门房打经,大房子里住满了日本兵,他们倒没难为姥娘和筐子,筐子癞癞疤疤冒冒失失的样子,被他们看作是疯子,不在意她到处走动。筐子经常跑到日本兵那里抢馒头和肉骨头,在一片叽呖咕噜的嬉笑声里逃回姥娘身边,捧给她吃。姥娘和筐子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了。后来呢,后来……俺又睡着了。

儿媳妇轻轻地扒拉俺,睁开眼睛,手里还攥着花铲儿,坐在阳台地板上,屁股底下热乎乎的。一盆盆红花绿叶长得鲜润自在,俺也一样。扬起胳膊伸个懒腰,抹着嘴角流出来的口水,笑了。

老了,爱想就想,躺在床上时,俺就把胳膊腿儿张开,放松再放松,呼噜呼噜地睡,轻飘飘地在梦里一游。好日子得乐着过,做一朵人间的云吧,尽管牙齿掉得一颗不剩了。哈哈……

亲情永不下岗

文/乔伟伦

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你就开始上岗,你用爱温暖了我成长的每一天。“姥爷,我要吃像腰带那样宽的山楂糖!”少不更事的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你在大热天顶着烈日跑几家店。“你呀!哪天他让你上天摘月亮,你也去把它摘下来?”姥姥总是这样说你,而你却倔强地回答:“如果真是这样,为了他,我还真愿意试一试!”“真拿你们俩没办法!”姥姥笑着摇摇头。

如今,时光悄悄偷走了你的年华。许多事,你开始感觉力不从心。

那天,天空突降暴雨,我在校门口,极力从人群中寻找你的身影,但你没来,直到姥姥撑着伞向我走来。“姥爷呢?他怎么没来?”我急切地问道。姥姥强忍住泪花对我说:“孩子,姥爷病了,老了,他再也无法照顾你了!”我的心中顿时刮起了狂风暴雨:“怎么会?那么强壮的姥爷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我不愿面对!我承认是我太依赖你,害怕失去你!

直到我看到一篇文章《当有一天,你成了我的孩子》,我终于明白:由于岁月的侵蚀、病魔的纠缠,你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照顾我。是时候让我来照顾你了——就像原来你照顾我那样。

从那时起,妈妈说我长大了:当你吃饭时,身边多了一个不时给你夹菜的我;当你坐车时,身边多了一个小心搀扶你的我;当你被往事所纠缠烦恼时,身边多了一个和你说话聊天的我……

姥爷,就算时光带走了你对我所有的记忆,但你对我的爱,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亲情永远不会下岗!

茉莉花开忆姥爷

文/蒋波

家里的茉莉花又开了,洁白素雅的玲珑小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缕缕清香,嗅着馥郁的花香,隔着多年的岁月,姥爷那熟悉而亲切的音容笑貌那么清晰地浮现眼前……

小时候,由于父母工作忙,童年的美好时光是在姥爷家度过的。姥爷微胖不高的身材,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透着慈祥的光芒,很多时候,姥爷的眼神随着我调皮的身影不断移动着,疼惜而宠爱。彼时的光阴静谧祥和,让我回味和难忘,姥爷爱花草,小小的院内种了许多盆花,清晨,姥爷侍弄花草,姥姥做早饭。姥爷一盆盆浇水、松土、修剪,细心而仔细。姥爷最喜爱的是茉莉花,他说茉莉虽然不娇艳迷人,但如雪的小花总会给人送来醉人的清香。看着姥爷修剪欣赏花草,我也喜欢上这飘着好闻香气的茉莉花。

微风飘来,院中的茉莉花香时隐时现,在花香中,姥爷戴着老花镜读书看报,或者拿出毛笔练习书法。姥姥称姥爷为有文化的老头,在姥爷的熏陶感染下,我也喜欢上学习。最感兴趣的是姥爷那几支钢笔,每当看着姥爷写字,便缠着他要用钢笔写字。姥爷抚摸着我的头慈爱地说:好孩子,你还小,等长大了,这几支笔姥爷一定送给你。你只有好好学习,长大了才有知识。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姥爷家有许多珍藏的书籍,其中《水浒传》《西游记》是我的最爱,小小的人,字还认不全,便捧着一本厚厚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很多时候,姥爷打开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小小收音机,收听评书节目,那绘声绘色的传奇小说,一下子使本来玩得兴起的我变得安静下来,吸引着,投入着,聆听着,忘了时间,忘了玩耍。

姥爷不愧为文化人,一到晚上,都雷打不动地收看新闻联播节目,关心国家大事。而姥爷的手边,会放着一杯姥姥沏好的茉莉花茶,有时候,姥姥还会摘一朵家里的茉莉花放入茶内,熟悉的芬芳香气在屋内飘逸弥漫着。我端起姥爷的茶杯,使劲嗅着:真香呀!等我长大了,一定会给姥爷买好多好多的茉莉花茶,让姥爷喝个够。听了我的话,姥爷欣慰地笑了。

可我还没长大,姥爷就得了重病住进了医院。父母怕我难过,把我接走了。我一次次吵着要找姥爷,一次次来到医院的病房内看着日渐消瘦的姥爷,心痛的说不出话来,任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涌出。我祈祷盼望姥爷能够早日康复,能陪我一起在茉莉花旁玩耍。

我还记得那一天,母亲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要带我去医院,我执意回姥姥家一趟,母亲看我倔强,便答应了。刚刚进入家门,就迎来扑鼻的花香,几盆茉莉正开得艳,我为花浇水后,摘了几支带给姥爷。病房内的姥爷已是十分虚弱,浑身插满了管子,看到我来了,姥爷黯淡的眼神中流露出喜悦的光芒。我把茉莉插入瓶内,采一朵放到姥爷的鼻子前,姥爷微笑着说:还是丫头最懂姥爷的心呀,丫头长大了,那几支你喜欢的钢笔姥爷送给你了,记着好好上学读书……我哽咽着,抓住姥爷瘦弱的手忍不住哭泣……

那是我见姥爷的最后一面,身患绝症的姥爷终还是永远地去了。那几支钢笔我细心珍藏着,看着它,仿佛就看到姥爷的身影。我也喜欢上了养茉莉花,每每沉浸在花香中,就不由想起疼我爱我伴我童年生活的姥爷。

旧日的猫

文/崔静

腊月,雪花轻舞的一天,我们一家驾车几百里回山区老家祭祖。一路银妆素裹,牛羊结伴,有如临近冰雪桃源。

几个小时后,疲惫的汽车爬上一道梁,便能俯看到坐落在两条深沟里的村落了。下了梁,穿过一条淡淡的小溪,走到尽头,再爬上一道坡,汽车停在一户农家门口,这里是我的表哥表嫂家。一只猫正安坐在墙头,眯着眼,头上胡须上落着零星的雪,发现有车来,它立刻起身,瞪圆了眼,支起尾巴疾身跳下。两岁的儿子兴奋地大叫“看,猫咪!”随后,不顾一切地追上去,猫受了惊,粗着尾巴发出急切的喵声,一溜烟儿没了踪影,只留下雪地里的儿子抹泪、跺脚。表哥表嫂迎出门来,笑着说:“果然是二爷爷的重孙,一样的喜欢猫。”

他们说的二爷爷是我的姥爷。70多年前,姥爷只身一人背着行李走出山沟,步行穿过寂寥的沙漠,去寻找他的新世界。姥爷奔波了几十年,退休后回到儿女身边。在我的记忆中,姥爷一直一个人生活,家里堆满了报刊书籍,枕边放着一只黑色很有质感的收音机,屋里总是游散着笔墨的清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姥爷的屋子里多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猫,灵慧机敏。姥爷待它如自己的孩子,隔三差五步行几里去给它买鱼。小猫白天依偎在姥爷枕边懒洋洋地半躺半卧,夜晚出去捉老鼠,姥爷常因此担心它的安危,母亲怪姥爷太宠猫,说它以后没准会蹬鼻子上脸,忘了本份。每次姥爷只是幸福地一笑,慢悠悠地讲起那些文人爱猫的故事。那个时候我听不大懂,也不知道老舍、夏衍这些大作家,只是觉得这猫是世界上最好的玩伴, 不止一次地央求母亲把小猫抱回家。

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父亲从他的二八大卡上拿下一只米袋,打开一看,是姥爷的猫,我开心得手舞足蹈,根本没想姥爷会不会因为没有它而感到孤独,也顾不上它惊恐的眼神和瑟瑟发抖的身体,只兴奋地抱起它亲了又亲,恨不得拿出所有的饼干与它分享,可我的热情并没有让它放松下来,它整晚蜷在角落,眼里满是恐惧。

第二天,那猫便失踪了,我嚎啕大哭。母亲说它一定是跑回姥爷家了,我不信,它只是一只猫,怎记得路。没想到,父亲再一次用二八大卡将小猫带了回来,大人们惊叹于它的聪明。这次,它终于安定下来,自此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我叫它“妹妹”,尽管大人们说它是只公猫。

我喜欢它越来越健壮的骨骼,喜欢它捉老鼠时的迅捷勇猛,喜欢它像温顺可爱的“小妹妹”一样陪我玩。每天上学前,我都会叮嘱“妹妹”在家听话不要哭,晚上放学悄悄给它讲学校发生的故事,还会把母亲的毛线团给它当玩具,把自己的手绢扎在它头上做个漂亮的头巾。那时候,每天放学看着“妹妹”伸着懒腰,洗洗脸,脚步轻盈、深情款款地向我走来,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以为“妹妹”会一直陪着我,以为我会看着它变成一只幸福的老态龙钟的猫,可有一天,它误食了老鼠药,父亲走遍了镇上所有的兽药店,不停地给它灌味精水洗胃,可它还是在经历了一阵又一阵痛苦的惨叫和折磨后,眼神涣散绝望,气息渐弱,我和母亲蹲在它身边,束手无策,只能默默流泪。“妹妹”走后,我在后院给它堆了一座小坟,旁边放着它最爱的鱼干。

之后,姥爷再没养过猫。我和母亲也在接连埋葬了几只猫之后放弃了养猫的念头。姥爷还是喜欢讲文人和猫的故事,他给我讲钱钟书的“应是有情无着处,春风蛱喋忆儿猫”,这时,我终于懂了。

姥爷的墓建在一座山梁顶上,周围有草木环抱,极目远望,幽静苍茫。姥姥和他的兄弟,还有他的父亲、祖先都葬在这里。叶落归根,想来姥爷并不会觉得孤单吧。

这两天,儿子和表哥家的猫越发亲近,他抱着它轻轻抚摸,俯下小脸贴在它温热的脊背上。临走时,他用和我儿时一样的语气央求道,“妈妈,我们把猫咪带回家吧?!”

姥姥的谎言

文/中原梅子

豆豆是姥姥家养的狗,一身雪白的毛,跑起来像一个滚动的雪团。豆豆身材娇小,但很机灵。每次我去姥姥家,第一个迎接我的都是豆豆,它摇着尾巴,飞快向我跑来,嘴里还不忘叼一个土坷垃或者石块作为礼物。

但今天,直到敲响了姥姥家的门,也不见豆豆迎接。我有点纳闷,我问姥姥:“怎么不见豆豆了?”

“豆豆跑出去玩了。”姥姥说着,眼神不自觉的左飘右飘完全不和我对视。姥姥这是在撒谎。

我讨厌别人对我说谎,在我眼里谎言是不分善恶的,明明是白的却要说是黑的,这种被欺骗的感觉让人心寒。我决定揭穿她!

“可是我刚刚出去找了一圈,公园或是附近的小区里都找了就是没有找到,姥爷是不是把豆豆卖了?”我问姥姥。

姥爷一直不喜欢豆豆,原因是豆豆是条母狗,要生小狗了。姥爷觉得养小狗太费劲,一直想把豆豆处理了。前一段时间我不在家,但又怕姥爷处理了豆豆,于是特地嘱咐姥姥务必要看好豆豆,别被姥爷处理了。姥姥当时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的是豆豆还是被卖了。

“豆豆哪里被卖了,它一大早跑出去玩了,一定是碰到公园里那只小黄狗了,玩得忘了回家。”姥姥说着,目光求助似的看向了姥爷。我知道姥姥又在撒谎了。我很失望,决定揭穿她!

“我刚才问过姥爷了,你十五块钱在集上把豆豆卖了,是什么就是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说谎?你个大骗子!”姥姥很尴尬,在吃饭的时候想说些什么。但我很不耐烦,没有给姥姥说话的机会。

吃完饭,妈妈把我拉到房间训斥我,问为什么对姥姥那种态度。我说“姥姥把豆豆15块给卖了,还对我撒谎。”妈妈对我说“咱家豆豆怀孕了,本来养狗就费神费力,姥姥姥爷年纪大了,妈妈要上班,我们都没这个精力养这么多小狗,给豆豆找一个好主人也许是最正确的选择。你姥姥带着豆豆到集上,见到买主,先告诉人家;俺家狗怀上崽了,多少钱无所谓,你一定要对它们好啊!可是来集上买狗的大多为了吃,豆豆又不是什么名犬,想买回家养的人基本没有。姥姥大冬天的站在集市上两个多小时,才遇到了一个说要养豆豆给厂子看门的人,姥姥不放心,跟这那人走了好远,到厂子里看过才罢休。”

妈妈的话我听懂了,但豆豆被卖了让我很不开心,年少的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将对豆豆的感情表现出来,于是还是气呼呼地说:“姥姥明明答应过我看好豆豆的,没想到自己卖了豆豆还说谎,姥姥不是个好人!”

妈妈听了以后沉默了,过了一会才缓缓对我说“你姥姥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谎,这次是怕你伤心才这么说的。”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听过了好多种谎话,自己也用名为“谎言”的工具躲掉了好多不必要的纷争和麻烦,但是这么多年听到的最拙略的最暖心的谎言,果然还是姥姥对我说的那句话。

老柳树

文/香奴

午睡梦到,小时候的我,瘦瘦的手臂挎着个大菜篮子,从生产队的菜园子回姥姥家,走一条似曾相识的路,却怎么也找不到姥姥家了,很多声音告诉我,向西走到弯路上,有棵老柳树那个门口,就是姥姥家啊,我的脚走疼了,还是走不到……

我的姥姥家呢?那棵老柳树呢?

醒来惘然。

老柳树到底有多老?有步家街的时候就有这棵老柳树了,曾外祖父当年带着一家老小二十四口人,套着四辆马车闯关东,人困马乏无处藏身之际,发现了山坳里藏着一条河和一大片蛮荒之地,就立刻决定,安顿下来。

男人们进山砍树搭建窝棚,女人们生火烧饭,从那天起,那里叫做步家街。曾祖父指挥一家老小开荒种地的同时,建起了四个茅草房的院落,有一棵老柳树的院子曾祖父住着,他说,这是个记号,这是根。以后你们走多远,都找得到自己家。

当年为什么从辽阳出行要闯关东已经问不到答案,后来步家街又住进了王家,张家,刘家,后来通了公路,其实这片荒原并不孤立,两三里之外就有众多的村屯,只是当时东北可开垦的土地太多了,当地人很少进山里去罢了。

曾祖父的老宅子,后来就是我的姥姥家。姥爷排行老四,娶了一个没落地主家庶出的女儿,用姥姥的话说,从十七岁,她给步家扛大活。我记忆里姥姥姥爷似乎吵了一辈子架,但是也没吵散。我七八岁的时候,姥姥家已经成了南上北下的过路人的驿站,老柳树下从来没有停止过喧嚣热闹,因为那时候附近村屯的人需要买东西都要到十五华里之外的供销社去,而姥姥家恰好在这条土路的必经之处,更是因为姥爷出奇地好客,他常常念叨,闯关东的路上,没有那些借宿人家救命的窝头,热水,家里得饿死几口子,现在招呼些茶水,薄酒,算个啥?

姥姥唯有这件事不跟姥爷作对,十里八村的,不管谁到了歇脚,她都热情款待,姥姥身材矮小,戴着坠地的青布围裙,在两个大灶台之间穿梭,脚下生风,乡下的粗粮野菜,经过了姥姥的手,都会是佳肴美味,榛树蘑菇炖鲜豆角,老咸菜炒芽豆,赶得巧,牧羊的姥爷会逮到野兔、野鸡,用草柴慢慢炖熟,我现在想,我整日混在姥姥家而不愿意呆在自己家,或许真的是为了那些美味。我还喜欢老宅子里的古旧气息,一抬眼就能看到院门前的老柳树,树下永远坐着纳凉的人,汲水的人,拱手问路的人……姥姥说,那时候的村子已经有百户人家了,她说这是祖上的德,沿河两岸都是先人留下的良田。

给灶膛添火、去生产队的菜园买菜,都是姥姥指派给我的任务,姥姥说回来数到三十九家,就是姥姥家,我说那好笨啊,我认得老柳树。到菜园买菜要记账等到秋收后一起算账,管菜园的老爷爷特别厚待我,装满菜篮是很沉重的,一想起姥姥在老柳树那等我的菜呢,就变得特别有力气了,一路踉跄小跑,回到老柳树那里。

到了年底,落尽叶子的老柳树像一个静静的老人,就像我的姥爷,羊群都进了羊棚不用上山了,姥爷穿着干干净净的青粗布袄裤,腰上扎紧了玄色布腰带,身材魁梧的姥爷多像个江湖高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之间进了院子喝茶的人,吃饭的人,借宿的人,还有乞讨的人,都会前来,再把马车、骡车拴在老柳树上,他们带来上好的砖茶块,高粱酒,或是野鸡,猪肉,也有的就是两包甜点心,让姥爷总是应接不暇,也过意不去,早些年来来往往的人喊他“四哥”,后来的人,喊他“四大爷”,再后来喊他“四爷爷”。姥爷就老了,驼背、弯腰、昼夜咳嗽,许多细节我已不能得知。十岁,我便随返城的知青的队伍,跟父亲去了城里。

姥姥家的老宅子在姥爷去世后,留给小舅舅,小舅舅不喜乡下,举家进城,已经几易新主,老柳树曾经病病歪歪了好多年,后来被贴根锯掉,只剩几寸树墩,老柳树见证的那兴旺的步家街,已经只剩寥寥无几的留守老人,水土流失,环境恶化,让那里再次荒芜。

“骨软张郎瘦,腰轻楚女饥。”中年之后在唐诗中读到这样的句子,我突然觉得很内疚,我甚至没有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过老柳树,而春天我一把一把贪食那些柳芽,一次一次折断她做成的柳笛拿给伙伴炫耀,理所应当地坐在她的林荫下……是的,我们活得如此匆忙和急躁,我们太多的时候忘记了彼此感恩,忘记了根。

“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每到春行新绿,柳枝吐芽,我都会呼喊她,我的老柳树。

秋天的记忆

文/明晓光

天气凉了,还没有看到漫山遍野的黄色,还没有听到那高亢的号角,秋天就已经来了。

迎着秋天的风游走在城镇的大街上,想知道今年的收成怎样,电视回答了我。今年是60年一遇的大旱……

那一个永恒的秋天,让我的心微微震颤,勾起我一阵阵深深的眷恋。那座把粮食堆成小山的场院呢?那里依然会响起让人振奋的歌声吗?是因为秋天让田野变得宽广,让一年劳作的人们看到了希望,秋天才去承载那么多的记忆吗?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沉甸甸的装满了我所有的记忆。

村里最为豪华的地方就是场院。沿着场院跑上一圈就得用好长时间。那隆隆的机器声伴随着人们兴奋的呐喊,组成了秋天独有的交响。那种场面让人振奋,让人疯狂。

妇女们围坐在场院的边缘,一边拉着家常,一边飞速的把一把把谷穗从谷草上切下,然后带着笑声堆成一堆堆金黄的希望;男人们用木锹把一锹锹的粮食扬向天空,随风飘走的不只是糠,还有就是那豪放的笑声……;孩子们在风疯跑着,欢笑着,打闹着……,给那个场院,那个秋天添加了无限的生机和快乐;飞速的旋转的扇车,蜂鸣着把那个场院和那个秋天一起撒落在那个遥远的山村……

秋天就是把零散在田野里的希望归拢在一起。站在秋天的田野里依然会闻到那股泥土的芳香。那散落在田野里拾粮的孩子和散落在地里的粮食就是秋天一幅溢满生动图画。

记忆中的秋天总是天高云淡,可那个多雨的秋天也始终藏匿在记忆的一角。在那个大场院被分割成若干的小块后,那种浩大的场面也随风而去。从那个秋天我才知道了做一个场院是需要好多的工序,就是我们现在油路一样,只不过那时没有机械。

那年的秋天,我第一次看姥爷踩场院,姥爷是个要强的人,在他问了几家场院都说没有地方打我们家的谷子后,他悄悄地在自家的一小块地里踩起了场院。那是父亲刚离开我们的秋天,因为我们还小,几家的农活一下子压在姥爷身上。在那个秋天我读懂了一个老人在用默默无闻的劳作减轻着失去亲人痛苦,把疲惫和丰收和成一股特殊的味道后,撒在那个特殊的秋天里。

踩场院得先把地翻一遍,然后浇水后用碌碡一层一层的压。正常要分三天,或是五天,一天压一次,最后一次还要撒上谷糠,说那是起防尘不起土的作用的。地是翻开了,得从好远的地方弄水。姥爷家没有生畜自然水是踩场院的最难的环节,就在姥爷一愁莫展的时候,老天下雨了,看着姥爷疲惫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我知道那场雨的份量。从那时起我才知道,秋天有时是需要雨的。新踩的场院柔软而平坦,小村人生动把整场院叫成踩,到现在我才更加深刻地懂得那个踩字的生动。在自家的场院上,我学会了好多农活,比如打连筋、扬场等……,还有姥爷那认真的态度,那是他对待人生,一丝不苟,颗粒归仓的态度。也是从那个新踩的小场院里我们家也收获了一份丰收的记忆。

姥爷去世后,我们就没用过场院,除了把地里的作物改成玉米不用上场外,我们会把少得可怜的豆、黍等弄到家里在阳台上收拾。秋天的记忆总是把家里家外弄得忙碌、疲惫而零乱。

似乎离开了家就离开了秋天,这里没有了漫天的棒叶和谷糠;没有了田地里忙碌疲惫的场景;没有了那重见阳光田野发出的清香;没有了劳作的亲人;没有丰收后的喜悦和凋零的悲伤……

望着远处的山和近处的街,感觉到的似乎只有一种空旷,秋天的记忆似乎在这种空旷中凝结……

“厚脸皮”

文/刘至一

从一年级开始,我就养过好多种花。原因不全是因为我爱养花,而是因为从一年级开始学校举行“我和‘绿宝宝’一起成长”的盆栽活动,每年的寒暑假后,学校都要举行班级盆栽展览活动。

一年级我养的杜鹃花。老爸说“子规啼血,满山杜鹃”杜鹃花好养。从幼苗开始我是精心侍弄,谁知好景不长,后来侍弄花儿的任务就全是姥爷的事了,直到有一天姥爷说杜鹃开花了,我才看了看开花的杜鹃,花开了一朵,没几天又开了几朵,我是又拍照片又弄文字,展览活动结束后不到一个月,杜鹃花就在我的忘记侍弄情况下“寿终正寝”了。

二年级我只好央求姥爷了。办展览时我就搬了姥爷的龙须草。老爸说我弄虚作假,应付差事在一边冷嘲热讽。后来我百度了一下龙须草,发现它并不开花,也就没了兴致。

三年级刚开始,我发誓我要自己养一盆我自己的花儿,给冷嘲热讽的老爸看看,给漠不关心的老妈瞅瞅。我和姥爷商量,告诉姥爷我要养一盆永远不死的花儿,姥爷笑着说“那就长寿花吧”。

可我的长寿花并不长寿。不知何故,它,“夭折”了!我望着干瘪的花枝,想起了“黛玉葬花”的故事,于是我也把那些“干花”装在袋子里挖了一个坑葬了!后来好长时间我再也不提养花这件事,直到有一天姥爷拿着一株枝杈,告诉我叫我插在那盆空置花盆里,每天浇一点水,就能长出枝芽来。“姥爷,不是你来哄我吧?”我半信半疑。接过来就插在花盆里,每天想起就浇一点水。半个月后,它真的长出枝芽来!我问姥爷它叫啥花?姥爷告诉我,叫“厚脸皮”!

“厚脸皮”,竟然有叫“厚脸皮”的花儿!姥爷说因为脸皮厚,好养活,落地就能生根所以又叫“死不了”。我又百度一下,它学名就叫“落地生根”。就这样,每天早晨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厚脸皮”浇水,过了几天,就又长出嫩绿的叶子,好多好多!一层一层,好像绿色楼塔。先长出的叶子变得厚实,好几天不浇水,它依然故我,因为“脸皮厚”,所以超耐旱。

转眼又到了学校花博会。我是又制作卡片介绍“厚脸皮”又制作图片讲“厚脸皮”生命的强大。望着嫩绿的“厚脸皮”我是又自豪又骄傲,虽然它不开花,不过也就少了开花时的娇艳,更多了几分绿意的盎然。结果在布置花博展时,老师却对我说,“行了,你别搬了,都没有开花。”我听后很是为“厚脸皮”而愤愤不平,我想告诉老师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所以又叫“死不了”!我气呼呼地搬回教室,把一盆凉水浇在“厚脸皮”上,它依然满不在乎,脸皮厚得似乎更加娇嫩。我却仍然愤愤不平,看来我的脸皮厚不过它。放学后我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哈哈大笑后告诉我:“只要是你亲手养育的,付出的一定就有回报,你的气愤就是回报。”听得我云山雾罩,不明所以。

因为已是四年级,花博展后同学们的花儿都留在教室里自己照顾。时间一长结果其它花败的败,“夭折”的“夭折”,只有“厚脸皮”茁壮成长,而且长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绿,绿得生机盎然,同学们都开始喜欢它了,大家都叫它“我的厚脸皮”!

写给姥爷的一封信

文/刘红蕾

亲爱的姥爷:

您好!6月3日,是我生命中永远不能忘却的日子,那天您离开了我们。一个多月过去了,您在那边过得好吗?那夜我在梦中又看到了您,看到了您那和蔼的面庞,您坐在我的车上,朝我微笑,一言不发。

姥爷,爸爸妈妈给您送去的吃的好吃不?酒好喝不?烟好抽不?前两天,爸爸出差了,和往常一样,给您带回来两瓶酒,两条烟,放在了您日常用的桌子上。五七那日回任丘,我看到了六年前自己毕业时给您带回来的太白酒,当时您说要在过八十岁生日的时候打开喝,可是,您还没有喝呀!外孙女的心里多么难受呀!等外孙女去看您的时候给您带去,那酒可好喝了,您肯定喜欢。

姥爷,您别怪外孙女,是外孙女不好,在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没能照顾好您。外孙女不会忘记三十年的养育之恩,外孙女更不会忘记见您的最后一面,您眼角的那一滴泪啊!那是对我们的不舍,是对我们的不放心,更是对人世间的一丝牵念。三十年的记忆像电影一样,总在我的眼前时时放映。您是我的骄傲,您的正直与善良永远是我做人的榜样。浓浓的血缘,深深的爱,让我永远也不能把您从心中抹去。

姥爷,您放心,您的书我会帮您整理好,我会一本本去读,直到生命老去,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我们没有一项能像您那样优秀,我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跟您好好学习,后悔二胡学到一知半解,后悔毛笔字学得一塌糊涂,对不起,姥爷,我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补上,生命轮回,再见到您的时候,我可以不再窝囊,让您满意。

姥爷,您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对吧?我知道那里一定很温暖很安静,那里没有病痛。您一定能听到我对您的思念,您知道我一定会想念您的。姥爷,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生命的轮回竟如此简单?我不知道生命的尽头有些什么,锥心疼痛是人生的来去匆匆。

姥爷,我们都挺好的,您放心,您一向勤俭,在那边外孙女照顾不到您,您别省着,该吃吃,该喝喝,那边没有疾病,没有痛苦,外孙女希望您快乐平安!姥爷,下辈子,愿疾病痛苦我替您,我还做您的外孙女,孝顺您,依然看到熟悉的您。

此致

敬礼

您的外孙女:大蕾

2015年7月13日

故事的角色……

文/芷纹

前些年,每放寒假在家里匆匆过了除夕,我都会回老家住一段日子,并非老家有什么令我上瘾的场所,也非我能从中得到什么狭隘的好处。小时候在这里长大,血液里滚动着难以割舍的缘分。这个潜移默化的习惯总让我有回家情结,在纷扰喧嚣的环境里折腾久了,渴慕那一片宁静的田园,冬日里荒芜的麦田,那闲来碎碎念的叨扰,在一起平心静气地谈家长里短。

老人们僻静惯了,有时谈吐超然,令人啧啧。一些言简意赅的句子透着哲思的光芒,而依然存留在他们灵魂深处的迷信,也是如今让人着迷的传奇。他们信命,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像城市人为了沽名钓誉心力交瘁。他们守得半亩方塘、几间瓦房,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规律,比谁都活得悠闲。

我憧憬这样的生活,谓之养生。平息了心中的浮躁,看一切事物的角度都变得不同。门前那些虬枝错节的老树,墙外那片嘁嘁喳喳的雀鸣,蓝得几近透明的天空、纯得温暖的密云——仿佛小时候听姥姥讲得故事的角色。

西院有一口年代久远的老井,至今提上来的水甘洌清澈。年幼时姥爷提两只大木桶,而特意给我钉了一只小木桶,每个水花溅湿的清晨黄昏,那场面回忆起让我觉得温馨。井台上现在已经尘锈斑驳,年久失修的井绳有不能承受之轻的危险,姥爷担水的步伐开始摇晃,担起扁担的背亦难免塌下去,儿时的小木桶被搁置在杂物堆积的仓库,怕早已虫蛀。只是这水依然停在那个青苔分明的高度,离奇地逃出时间苦心经营的圈套。

东边的墙垣紧邻一所更古老的大屋——那里先前住的是一位地主。虽然已经破败,但当年显赫的气势犹在。这座大屋从我懂事起就已经人去房空,它是我年少时最执意于探索的神秘地域。在姥姥数不清的睡前故事里,有一则是关于这个地方的。也许姥姥也是听她的姥姥讲得吧,而姥姥的姥姥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这大概又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姥姥的故事虽然拙朴,却颇具浪漫主义色彩,年幼的我总是硬撑着让姥姥讲一个再讲一个,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那些简朴而奇诡的故事丰富了单薄的童年。如今我的表弟表妹们已不再愿听姥姥的故事,下午的阳光懒懒照进门台,姥姥一边无限唏嘘地感慨我的表弟表妹不亲近她,有些难以掩饰的落寞和伤心;一边一遍一遍给我重复着,还是那些话,甚至一个字都没变过。我不觉得味乏,我怀念那些单纯美好的时光。以后,我也会讲给小孩子们听,并且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姥姥讲给我的。

近来两三年,我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困惑各种难解难分的情感,逢年过节,回家成了心不在焉地完任务。姥爷姥姥明显苍老多了,我却没有小时候那种心疼,更多时候我想,这是生命轮回的必然,谁又能如那亘古不变的井水无关时间。我甚至不以这种想法为冷漠,觉得岁月怎样安排,就安之若素。我忘记我的前十年是怎样度过了。炎热夏天姥爷割完麦子一身尘灰泥土回来,第一件事是给我冲奶粉,冰冷冬季暖和炕头是姥姥一边喝着茶一边轻轻拍我入睡。我忘记姥爷看见我自己捉到知了时欣慰的笑脸,也忘记姥姥听到我考第一时特意煮的一碗饺子。

而我常常只在意那个虚无缥缈不定的她,常常疲惫,常常心累。我漫无目的地回家,姥爷开心的模样让我惭愧,内疚,负罪。黄昏垂暮,我又看到姥爷从西院老井担水的身影。妈妈说:姥爷闲不住,七十多岁非得去参加村里的修路,怎么劝都听不进去。我心头涌动着什么,说:妈,我在姥爷这住几天——好几年没住了。

我会慢慢长大,也会有自己的家,姥爷姥姥终会离开,爸爸妈妈也将变老。我还能在这里住多少日子呢?看着姥姥兀自忙碌,知道她习惯了这种忙碌。我去担水,姥爷却不让,这活儿他干了五十几年,哪天不干他觉得不自在。我像个闲人,看着二老匆忙的身影。只有到了饭点,我们才一起吃饭。那饭菜的味道从未变过,那固定的座位和儿时也无二样。饭后,姥爷点一杆烟,姥姥沏一盏茶,二老似有无数话对我倾诉,有时说到过往趣事,姥姥一把年纪孩子般地乐不可支——我知道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敞开心扉笑过了。姥爷悠闲地叼着那根宝贝了几十年的烟杆,吧嗒一口,说他那个年代的经历种种,虽然过时,我却比听课听得专心。

“我知道故事里的夜,在为谁叹息。我知道故事里的梦,为何不再美丽。因为你已不是你自己,何必告诉我要忘了你。故事的角色,消失在记忆里……”

老家的夜干净清冷。姥爷和姥姥已然入睡,我坐在窗台前,放下钢笔,怀念小时候有些硌的热炕头和那些古怪神秘极吸引我的故事——我在姥姥眼里,依然还是那个故事的角色。

栀子花开

文/楚玉

妈妈从老家回来的第一天,买回了一盆栀子花。我想,她一定是在街边看到它便想起了老家门前的那株栀子树。

妈妈告诉我,姥爷走得安详,还带着一丝微笑。而我狠狠哭了一夜:姥爷到底没有等到我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暑假回到熟悉又陌生的老家,出来迎接我的只剩姥姥单薄的身影。姥姥和我们说起前天夜里的大雨把后院的竹篱笆冲坏了,姥爷不在,多亏了邻居大伯帮忙才修好。说着,眼圈一红,不禁又落下泪来。我忙搂住姥姥的肩膀,安慰她的话却哽在喉头,只有默默地和她一同落泪。我搂着消瘦单薄的姥姥,像是搂着一朵微风中颤抖的栀子花。

栀子花在五六月开放,春天的院子里满是那沁人心脾的花香。水灵灵的花瓣洁白如雪,缀满枝头。家里桌上总有折来的几朵插在茶杯里,甚是可爱。夏季的高温一到,柔嫩的花朵就纷纷如古老的信笺渐渐泛黄,馥郁的香气也日渐消散,一般在七月就全部凋谢。今年花开得早,五月就开放了,而我回家时已是八月,枝头竟仍有几朵顶着烈日,高昂着头。家人说,这栀子花是特意在等着我呢。

我呆立树下良久,凝视着绿叶间精致的瓣瓣白花,直到白色绿色模糊成一片。我默默感谢它的等待,感谢它的原谅。

我明白人终有一死,也知道姥姥姥爷年纪大了,能陪他们的时间不是太久了,但在姥爷病情突然恶化之前,我总是觉得等下次暑假回去又能见到他们了,总会有下一次,不是吗?而姥爷就没有等到。

姥姥可能也等不到下次了,所以我想趁这次回来多为她做些什么,让她开心。但我实在是不会做什么,只能帮着倒杯水、拿个药,而姥姥看见我出来又总要赶我回屋学习,我也只好作罢。吃饭时,姥姥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猪肚。我的吃饭问题从来是姥姥的心头大患。听大人说,姥姥的头发就是被我不吃饭急白的。现在,一边是满满一碗我最不喜欢吃的猪肚,一边是姥姥期待的目光,我咬咬牙,就着菜一口一口地吃了个干干净净。姥姥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枝头的栀子花也渐渐泛黄,一朵、一朵地陨落了。我走的前一天,枝上只剩下了开始发黄的叶子。

就在几天前,姥姥随姥爷去了。我以为这一次我会平静很多,毕竟我懂得花总是要落的,也不是等到花落了才知道珍惜。但我又哭了一夜。到底算来,姥姥为我做过的事太多太多,我为她做的还是太少太少。

我们都知道世事无常,却把自己在佛前许下的一家幸福安康的愿望当作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回家看老人可以等,给家里打电话可以等……我们总在琐事的纷乱中把最重要的事一拖再拖,直到再也没有机会。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等明年五月,家里那盆栀子开花了,我也要折几朵插在茶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