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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一秋

作者: 张昕2023/04/25优美散文

已然霜降了。

这个季节正慢慢深秋、慢慢初冬,像年华渐逝,美人迟暮,渐渐向着时光的大寂寞而去。草木摇落,绿意渐褪,一些绚丽的色彩染过山林。天空澄澈如洗,高远寥廓。远山的曲线在澄碧的天宇下,或苍劲或柔和。

时雨时晴,季节皆是任性。秋天的雨细腻绵密,如烟似雾。听不到雨落下的声音,只有扑面的水雾,细细地将窗户上的玻璃打湿。透过模糊的窗远望,朦胧夜色里灯光更加温暖,远方一片迷茫。树和楼的阴影,好似水粉画里被浸透的色调,灰而黑,带着潮湿和被渲染的轮廓。阴雨的天气更易黄昏,下午四点钟办公室的走廊上还未亮灯,已看不见对面的人影。待到下班走出办公楼,才发现天已黑了。骑车回家,汽车的灯光在潮湿的公路上洒下,一小片黑暗就被赶去了路边的树林。

还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最觉宜人。风不寒不燥,阳光温暖正好。清晨的光线自山的那边射出,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霜凝芦苇,低头思念着在水一方的伊人。枯荷满池,折断的纤梗难耐深秋的繁霜。叶,在眼前飘落。那么多的叶,纷纷的,像在进行一场华丽的仪式。

我终于又可以日日见到一些树了。路旁的绿化层次分明,颇有人工的痕迹,一段路旁是夹竹桃和柳树,另一段路却是樟树和白杨,偶然一株苦楝树,一株银杏杂然而出。人行道与车道之间的绿化带上,则多是银杏、合欢和海棠,还有一些树日日相见却不知名字,好像每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树能听见自然的声音。大簇的夹竹桃依然绿色,红色的花朵却所剩无几。成排的柳树柳条低垂,随风而舞,时有细长枯黄的叶片旋然而下,似随波摇荡的一叶扁舟。白杨树高大的枝干书写着抽象的文字,宽大的叶片风中轻摇,飘飘落下,于是茂密的树干稀疏了很多。每一棵银杏树的周围都散落着金黄的叶片,是深秋洒落的碎屑。一路走过,光线照射着苍老的树皮和枝丫上抖动的树叶,显出暖暖的色调,连飞舞的落叶也是。路延伸向远方,像油画里透视的构图,光线巧妙地调试出最明快的色彩,也许只需等待一个瞬间的定格。

我常常对着一些草和树胡思乱想,大概跟记忆有关。

没有被修剪的草地到处是肆意生长的荒草。秋来白茅高举,蓬然一片,似已风烛残年。春天的白茅是生机勃勃的。小时候在田埂或河堤上,找到那尖尖如针的白茅,用力抽出,拨开绿色外皮,里面是嫩嫩的白色芽。入口,甜而滑,味甚美。将抽出的茅针攒一把在手中,像是拥有了世上所有的美味。《诗经》记载:春生芽,布地如针,俗谓之茅针,亦可啖,甚益小儿。夏生白花茸茸然,至秋而枯。其根至洁白,六月采之。多年后读这些文字,感慨文字来源于生活,而生活的趣味又岂囿于文字呢。从泥土生出的甜嫩味道,若不亲尝,哪里会从字里行间体会的到。

狗尾草随处可见,随处安生。蓬而弯曲,穗上细小的毛,在风中微微摆动,一大片的狗尾草也不失为美景。《诗经》有“无田甫田,维莠骄骄”的诗句,可见狗尾草是田间最多的杂草,否则怎么会有“良莠不齐”这个成语呢。牛筋草横着几个小穗,在风中成蓬地生长。这些不对称的小穗坚韧难断,使劲揪着,穗子上的细小的花就纷纷落下。坐在草地上,我把三个小穗子编成辫子,往往还是多出一个穗子来。蒿草大块的绿,像赫然涂抹在草地上的颜色。一年蓬白色的小花摇动着,发出淡淡的香。

我想春天,这些草地一定是野草野花的小世界。只是深秋,草地上滚落着枯黄的落叶,野草或高大或矮小,全都显出颓然之气。直到某天早上,修剪草地的工人想起了这片草地,除草机轰轰的声音响起,烟尘里夹杂着浓浓的草的气息。细碎的草屑铺满草地,很快就枯黄了。阳光在草地上来回,树的影子忽长忽短,野草们回到土壤,分解或发酵,这是自然的过程。下一个春天,新的野草和野花又会生机勃发,扎根泥土,生长在阳光雨露里。

一棵苦楝树长在路旁,像跑错了地方的人。树上挂满了果实,这是季节的收获,无可非议。有些果实惹人喜爱。柿子红了会被摘走,枣子挂着枝头已在诱惑人们的味蕾。苦楝树的果实掉落在风中,无人问津。幼时住在乡村,房前屋后的苦楝树在春天开出紫色的花,长出绒绒的叶子,秋来结下串串的果实,小而结实。摘下放在简易的手工弹弓里,打出来如石子般疼却不伤人。苦楝树果实被发射到村子的角角落落,我们的乐趣也跟着跑去了。仰望一棵苦楝树,枯黄的叶片轻轻一跃,翩翩而下,触碰脸颊的那一刻,像是给了我一个深情的吻。

只有荒园或旷野能找到深秋的寂寞。将目光放的稍远些,就可见大片的荒草随风散乱着。枯黄是一种有深度的颜色。不艳不淡,些许的灰色调在时间里越来越深。荒地上的枯黄是季节的大写意,偶然一抹绿,也深深掩埋了些生机。荒野的树随性而立。生长是时间的积淀,年轮在身体里把时光归于原点。树杈横七竖八,树叶应风而绿,应雨而落。随性带着一些无人问津的寂寞,在荒原或旷野遗世独立,多少的自在和畅怀就在日升月落间快然自得了。

再看稍远的湖,天边的远山,绿意间夹杂着赤橙黄绿。所有的草木都在经历季节的转换。生活在四季分明的地方是多么美好的事。如果秋来不见落叶草黄,该如何感受季节。梧桐叶落,秋声渐起,卧听窗外,极静而有声。忽忆欧阳子《秋声赋》,声于树间,乃草木之音。叹古人之细腻感怀,只是秋之声在山林,耳畔时有车辆疾驰之噪,何来秋声呢。

倚于一棵树,手掌的温度透过粗糙潮湿的树皮,一片叶在眼前左摇右荡,接着更多的树叶纷纷地,大多的叶子苍老而皱缩,轻轻依附于大地,就完成了最后一次的洒脱。道路上的落叶都被扫走了,新落下的还在等待着。风吹过,向着漫无目的的方向滚动,或跟一辆车跑了很久,又默默停下。荒野上的枯叶轻偎大地,或嵌于枯草,像一只待飞的鸟。又一场秋雨来了,季节愈深,天气愈寒,树上的叶子更少了。

我常常幻想在无边的旷野上,采一朵野花别在耳后,或走或跑,宽大的裙摆拂过绿绿的草和花儿仰望着的脸庞。在一片落满了金黄树叶的银杏树林,靠着树干做一个梦,也许能梦到想要停留的时光。叶片纷飞,我知道快要立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