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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支钢笔

作者: 王维森2022/06/16经典散文

一九五四年下半年我已上家乡小学三年级读书了,看到同学们都用钢笔写字,我确实很羡慕人家,常常围在别人的桌子边,看看人家用钢笔写字的那种得意劲,不觉心里痒痒的。

有一天放学回家,我便缠着爸爸说:“我们班的同学都用钢笔做作业,老师也说应该学用钢笔做作业。全班只有我一人还用铅笔写字,您给我买支钢笔吧!”

爸爸很慷慨地说:“行,待到赶场天,我去给你买来。”

那天放了学,我连家都不回,就在路口等待爸爸赶场回来,心里在想:爸爸一定给我买来支好的钢笔,一定是一支新的而且壳壳还带有亮色的钢笔。

盼呀盼,真是望眼欲穿,爸爸终于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拉着爸爸的手,问:“您给我买得钢笔了没有,爸爸?”

“买得来了,到家就拿给你。”爸爸边走边说。我乐得一蹦一跳的,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还不时做出可笑的鬼脸。爸爸看了也发笑。

到了家,爸爸从布袋子中取出一把新柴刀、一包盐,却不见钢笔。我急切地问:“爸爸,钢笔呢?您不是说买来了吗?”

爸爸却指着一支笔不像笔的小杆杆说:“这也是笔,它叫蘸水笔,和钢笔一样好用。”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包包:“这是墨水粉,待我去找一个墨水瓶来,着点水就是可以写字的墨水了,可以用这支笔蘸着写字。只要读书认真,不论哪种笔都可以做好作业,写好字的。”

看了爸爸给我买来的“钢笔”,心里陡然像吃了冰棒一样凉了。眼泪在眼眶里一转一转的,我极力控制眼泪落下……

有一天,叔叔从剑河城关下来,进屋看到我在用蘸水笔写字,就问道:“大哥,这孩子读几年级了?”

“今年刚上三年级。”爸爸边切菜边回应。

“怎么不去买支钢笔给他写字?这种蘸水笔还没写几个字就得蘸一下墨水,同时又不那么好写字,携带也不方便。”叔叔责怪似的说。

“没有钱,只好用几分钱买这个东西,将就点算了。”爸爸有点难为情地说。

“好好读书,宝宝,等你读书上剑河,我一定给你买一支钢笔。”叔叔大声大气地说。

我实在渴望有一支钢笔。心里想:没有钱买,就自己做一支吧。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放了学,我拿着柴刀到学校对面的山坡上,砍来一根和钢笔一般大小的毛竹和一根小小的檵木柴。我把竹子削成初具笔尖的样子,然后再用火炭子来细心地烘烤,再细心地把它削成笔尖,再用火炭轻轻地烙笔尖,最后才插上用据木柴做成的笔芯,主要是让笔芯储有墨水。经过一番努力,一截没有盖的竹“钢笔”做成了。

我悄悄地把竹“钢笔”拿到教室里写字,原先就有一瓶墨水,蘸着就写,竟然和真的钢笔一样好用,只要蘸一次墨水,就可以写两三行的字,比那支蘸水笔确实还要好用得多。

没想到这支“钢笔”一用没打紧,却招来了许多同学看稀奇。他们先是在我的桌子边围成一个圈圈看,有的干脆趴在桌子上看我写字,后来就你争我抢,都争着拿去试试,有好几个同学还“啧啧”地称赞,边写边笑。有的同学斜着眼睛,翘着嘴,显出不屑一顾的鄙视的目光,那些女同学嗤之以鼻,掩口暗笑。尽管如此,“老森牌钢笔”这个名称,便在班里流传开了。

受到同学们这般讥笑和戏弄,我当时就觉得脸红耳赤,很难堪,于是把绞尽脑汁做出来的“钢笔”远远地扔掉了,还得用那支蘸水笔。

蘸水笔虽然不好用,它陪伴我从沟洞小学到磻溪小学,踏进磻溪中学,还进过剑河师范。

一九五八年冬,我被抽调到剑河师范读书。起先我一心想将来要读大学。谢国兆老师说:“你如果不去读师范,一定会失学的。因为是你前头的老师的建议,让你去读师范。他说你的条件十分困难,一定难以扶持你读书。再说,读师范,吃饭不要钱。”我听说读书吃饭不要钱,不管是读什么学校我都乐意去。

到学校报名后不久,我急急忙忙去找叔叔,特别希望他能给我一支钢笔。在柳利街的里边找到他的住处。我叩门进屋,见他正在烤火。他见我冷作一团的样子便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读师范。”我轻声地回答。

“ 好,来烤火,外面实在冷。”他不冷不热地说。说着转手在角落的钉子上取下一顶半旧帽子戴在我的头上。

天气冷,我虽然盼望有些衣着添加,但是为了学习,我更希望的是得到一支钢笔。心想:以前您不是说等我读书上剑河,就送我一支钢笔吗?转念又一想:原来他是随便说说,也许他那时所许的话,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我心灰意冷地走出门来。仍然用爸爸给我买的那支蘸水笔完成作业。有一天晚饭后,我在校园门口的坪子里玩。门口外边有十多级石坎,石坎边有一堆不很大的垃圾。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垃圾堆边上有一截钢笔。我定睛细看,啊!是钢笔,是一截没有盖的黑色的钢笔。

当、当当、当,晚自习的预备钟敲响了。同学们纷纷回到教室准备上自习。我特意躲在后面,看看同学们都走了,我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垃圾堆边捡起那截钢笔,然后飞快地跑到水塘里把钢笔洗净……

从此,这截不知谁甩掉的钢笔,一直陪伴我念完剑河师范。

一九六○年七月十五日,我刚吃过早饭,董会计在她的办公室里叫我:“维森,你来一下。”

我感到莫名其妙,因为她从来不派我干什么的,这下不知她叫我去有什么事,便急急忙忙地跑到她的办公室。

“来领你的工资。”她笑着说,“你刚参加工作,现在每月工资十六元,要听话,好好干,以后才会增加,在册子上签你的名字吧。”

十六元,当时它对于我来说,就像一笔巨大的财富。它是我用劳动争得来的第一次工资啊!我拿着钱心情无比激荡。我大步流星地跑到百货大楼,买了一支七角八分钱的铱金尖钢笔,把它插在胸前左边的衣袋上,心胸顿时豁然开朗。是的,一九六O年七月十五日的这一天,我有了自己的真正意义上的钢笔!

1990年7月23日,放暑假,我来到凯里走儿子。大儿子从北京回来,他带给我的有一瓶北京二锅头,还给我买了一支烫金笔尖的钢笔。儿子笑着说,这是你30年教龄的纪念礼物。那一刻,我顿时觉得内心很暖很暖,这支钢笔崭新无比,笔帽上刻着外国字。后来我才知道,这支钢笔是德国造的。

闲居凯里后,我不忍心随便把陪伴我读完师范的半截钢笔和跟我多年的蘸水笔丢弃,而是存放在一个不经常打开的书屉里,有时间就摩挲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