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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香柔情

作者: 林文钦2011/07/17散文随笔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说,女人的性欲与她的动物植物的繁殖力和丰收状况有密切关联,无疑是揭示了天人合一的秘密。

茶,就是这样一种植物。

想来,茶与女人确实具有很多相同的属性。对茶,人们几乎是全面性的采摘,可她是越采越新鲜,生长力越强。

即使在开水里,茶仍然能够像在山野里一绽放自如。这和女人相同。生生为息的生育能力,周期性的血液再生力,过人的耐力旺盛生命力,都是男人所不及的。茶和女人的身形也极相似。虽是一白一绿,她们婀娜多姿的身体,一个开放在人群中,一个开放在清水里,那种韵味,那种身形,那种妩媚,是何等地息息相通。就连她们皮肤的娇嫩和光泽,温暖外界的方式,洋溢着的芬芳都是那么一脉相承,没有二致。

事物之间永远是相通的。茶与女人一比较,我就在瞬间顿悟:为什么男人一生都会对茶如此钟爱,并且爱到如此贪婪的地步。全然在于他们手里小小的一杯茶,就可以让他们获得物质上的享受,精神上的愉悦,心灵上的慰藉,灵魂上的纯净。明白了这一点,我心想,若有来生,非得娶茶为妻不可。

俗语虽称“女人如茶”,我更想倒一边表达:“茶如女人”。世间的茶叶林林总总,各有各的姿色——

绿茶颜色碧绿,而味清淡之中略带苦,茶性较微凉,一如隔壁初长成的少女,品之让人欲罢不能;红茶颜色暗红,味浓且厚,其中还会略带一丝涩味,其茶性温和,适合爆香、炒、炸、可入菜,一如身边初迎娶的新嫁娘,幸福的脸上总有那么几分羞涩;乌龙、铁观音茶色泽则显得青绿或是暗绿,其味醇厚,并在略带微苦中亦能回甘,茶性则是具有多种用途,不仅可以煎、泡、炒,还可以研粉,并可直接入菜,就像是陪在身边多年的糟糠之妻,能容忍诸多缺点之时,还不忘适时的棒喝;寿眉茶颜色白中隐绿,其香味清鲜爽口,其茶性略显寒凉,但可直接添加在汤或凉伴菜中,以示名贵,就像是一个会打扮的女人,在浅妆淡抹之间,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普洱茶虽然呈现出来的是一种青褐色,但其香味却具有醇厚回甘的陈香,其茶性温和,可存放较久,并且耐泡耐煮,亦可焖煮入菜,或做成茶点心,都别具风味,这茶是不是有点像经历过岁月磨砾过的奶奶级的女人呢,不管身处何地,亦能保持宠辱不惊的心态去应对人间的一切。

所有男人都知道女人是感性动物,世界上并没有哪一个男人能把女人真正看透。而茶如女人,所以茶也如女人一样让人沉醉难醒,总希望能从中悟到真正的茶道。酒能提神,但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肉体以及精神上的麻木;烟也可以提神,但在提神的同时,也同样损害着身体的健康,而茶则是例外,不仅能提神醒脑,还有助消化,并能提升人体的抵抗力。正因为茶有如此的功效,所以在经常听到有人说戒酒戒烟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会说戒茶。在如今这个社会,无论是从日常生活的饮用到与经济有关的收藏,茶在人们心目中的价值已是越来越高。对于只懂得饮用而不懂得收藏的我来说,我不清楚这是茶的幸还是茶的不幸。

回想前些年的某段时间,疏于取茶泡茶的繁琐,以白开水代茶,加上忙于事务的浮躁,过个三日五日,恋茶的心便淡了。身上失魂落魄的症状也去了。以为茶是可有可无的尤物,是衣裳一样的女人。无需茶水时,便会忘记了茶的存在。而当写作的灵感像欲望渐渐上升时,当对茶的需求无比强烈时,我发现自己低估了茶的魅力。

对比往年,2011年的春天有一种强烈的透明感。这种分明,这种鲜活,这种动,像少女诱人沉醉的气息和时光,没有过。先是在正月尾上就捂不住冬衣了。春姑娘在阳光的怂恿下,一立春就翩然来临。当我还抱着火炉,像一个妇人一样成天守着电脑时,一撮茶叶就敲响了我的门。

早春二月,用有机纸包着的绿茶,俏然入了我的杯子。一线二线开水进去,她们旋即展开了在茶山上已然生动过的妖娆身姿。就像一位长着青春茸毛的少女,在我面前宽衣解带,侍弄风情。我的心在她的舞姿和青春般的芬芳里怦然而动。

新鲜翠绿的茶,真像是枯原上走过来的女人。她一身绿袄、顾首流盼,引人心魂。像是阒无声息的天籁里绽开的第一声鸟啼。或像儿子刚刚离开他妈妈的子宫,像花朵一样怒放着的啼哭。或是一百年前失踪了的父母,突然温暖地端坐在面前,紧紧拉着我的双手。看着她们,从叶尖到叶柄,一丝丝绽放,一缕缕打开。因为水的势力与冲动,她们沿着各自的轨迹,舒漫地游动着,像爱情渗透心灵的姿势,以柔软地浸满了杯子里面的水。

水是茶的魔法师,冲茶是悄声唤醒那些睡去的青芽嫩叶。我着迷的,是过程的繁琐和仪式般的庄严。清水净手,调匀气息,一招一式地冲泡,心平气和地观赏。

那茶香随着水的绿意辐射开去,进到水的热烈里面,然着随着热烈生长的水汽升腾到杯的世界之外。一切在一瞬间被它征服。我的口鼻也在她的石榴裙下变得柔软。一种颤栗,非常鲜明的感觉从心里向身体四面八方迸发。像春酒带给我的微薰,但是没有酒的艳俗与浓烈,丝毫不明白什么叫节制;像桃茶梨花带给我的风雅,但是没有它们的假像,相反是一种比物质还质感的真实;像情人的爱意让人心里生出隐隐的疼痛,即使还处在刚刚结束的余痛中,心又开始了对新一轮疼痛的期待;像一个声音在轻轻唤着你的乳名,唤醒的却是你一生没曾醒来过的本性,它们像冬眠的蛇一样,躲在心魂的瓣脉之间,在这种声音的叫唤里,一切蛰伏与静止,从此时开始起动。

诗哲刘禹锡说,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则说,茶不在多,有水则灵。茶便是水中名符其实的仙。

无茶的杯中水,透明无色,寡淡无味,没有一点儿可以用绣花针挑起来的个性。所谓清汤寡水,索然无味,比黑寡妇还没有吸引力。虽说早在三四年代,蒋介石就倡导白开水运动,无聊的医师也极力怂恿国人多喝白开水。始终没有多少人愿意过那种了无生趣的生活。哪怕是半匹茶叶入了杯子,水争即刻变化,味道也即刻变化,气色也即刻变化。香茗因半匹茶叶而生,而近似精灵,而近似神仙和鬼魂。人从嘴舌开始,即刻有成万上亿的细胞对它欢呼。这种阵式胜过普天所王者的登基大典。这种景况告诉人们,茶才是水中的真花,真仙,真神灵。

很多时候,我被茶那清颀和优美从容的舞姿陶醉,想像她如同一位秀美的女子长袖飘飘,气若幽兰。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有时候茶像极了寂寞的女子,寂寞地等待一个男人的欣赏。

你想,那南方碧绿的茶山之上,茶在快乐地生长,每日与阳光和空气自由对话,与风雨雷电玩起游戏,看着夕阳与朝霞捉迷藏。在一棵不知名的茶树上生长,看青山与绿水,取天地之精华,这是茶的生命中令人神往、为之抚掌的极致之美。

在生命最为华美的时候,茶离开了生命之树,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茶没有了昔日娇嫩清纯的模样。然而,当她来到一个精致的瓷杯中,与自然之水相遇,一个新的她又诞生了。与清水的融合,与清水的共舞,让她散发出淡雅的气息,那是一种梦想与现实结合的境地。茶经历了春夏秋冬,吸吮了天地精华,不就是为了这一瞬间的美吗?

那是一种怎样的美?

那是一种为了瞬间的精彩而释放全部生命的悲壮之美,那又是为了瞬间与水的自由舞蹈而生发的相知之美,那是为了将一生凝聚的精华尽情展露的大气之美。

一片片绿叶的舞蹈,在水中幻化着茶山的宁静和澹泊,幻化着生命的沉重和轻盈。如果你思考,如果你欣赏,如果你品味,茶之舞蹈也许就是一个女子的舞蹈,一个女子在清水中尽情旋转身姿与你自由的对话。

茶,真是人类一切美丽的精神与美好的爱情的化身。她的习性与身心让我一目了然。

茶生于阴凉处,披着一身阴绿,且喜好山谷里的阴湿和浓雾。采摘时,须是少女的手指与皮肤招引她们,然后,再加以满山遍野少女们“铜铃”般的笑声和她们怀春时唱出来的撩人情歌之浸漫,对茶而言,就好似少妇母亲腹中的胎教,不仅有一种娇柔美,更有一种母性的繁殖力在拱动人心。所以,人们自然而然地将茶比作少女。我更想把她们比作水妖,或是神灵。

品味清茶,尝到的是浓浓的乡情。

因了身上有闽南血统的缘故,我在那些茶类中,偏爱铁观音。她产自福建安溪的茶山,出身好,名字美,得天独厚。茶叶未着水的颜色,就已青翠欲滴,极易让人一见钟情。

仔细看铁观音,形状上像粒粒青螺,比起尖削的龙井,更有几分温婉的韵味。这样秀气娇嫩的茶,禁不起沸腾的水和有盖子的壶。一不小心把她捂黄了、焖熟了,可不大煞风景?取细腻光滑的德化瓷杯,放小半杯水。投茶下去,杯底就渐渐晕开了一层春色。第一遍洗茶,为其洗去风尘,手上的动作要轻巧敏捷。第二遍落水高冲,卷曲的碧螺舒展成绿色的云片,在杯中回旋飘摇。碧螺春是初谙风情的小姑娘,妩媚是有的,只是媚得羞怯。

铁观音带给人的遐想,有闽南的山水,露湿的茶园,背着茶篓的乡间少女。迷蒙而悠远的意境中,倦意袭来,就此睡下了。这样的夜晚,总是苦涩中带点朦胧的诗意,枯荷听雨的调调。

茶需品静,香能通灵。蓬勃的能量注入身体,我像渴望成仙的林中精灵,贪婪地吐纳天地灵气。我采用腹式呼吸,气息在经络里蜿蜒流走畅行无阻。血液潺潺流动,澄澈如深山古柏下的一脉清泉。浊气散尽,胸膛敞开,原先略显迟滞的血脉全通了。

许多时候,我喜欢远离城市的喧嚣,而愿意独处异乡斗室,泡上一杯芳香四溢的铁观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或看书、或写字、或是上网翱翔、或是独思。这个时候,我就完全可以让跟这个时代一样浮躁的心平静下来,从而忘却岁月的艰辛与人生的坎坷,更可以抛弃人世间所有诱人的功名利禄,去真心面对在茶杯里坦露所有心扉的茶,还有在斗室里氤氲的缕缕茶香。

无论说“茶若女人“,还是“女人若茶”,都会让我等男人在品尝香茗中懂得如何爱自己的女人,去感知什么才是女人的柔情。

说得再真切些,当你想真正体验生活的真味,那就只有像喜欢女人一样去喜欢茶,并像了解女人那样去品味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