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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语

作者: 安黎2023/06/26优美散文

置身秋中,却看不见秋,更抓不住秋。

秋为何物?秋是气候坡地,渐次降落;秋是季节染料,泼满大地。

秋不是金钱,可以私藏或挥霍;不是躺椅,可以折叠或躺卧。秋是一种气质,一种色调,一种用来享受或伤感的时间段落。

秋的气质映在天上,太阳不再像刚硬的莽汉,而是像失却激情的孤冷主妇。秋的色调铺在地上,花容缤纷依旧,但皱纹浮现于眼角,憔悴隐现于面庞;草木绿意依然,但已不再青春稚嫩,而是呈现出历经热冷的沧桑和见惯风云的悠然。

在夏和冬的夹击和对峙中,秋是桥梁,是过渡,是句子里的破折号,是两种极端气候于殊死较量中的和事佬。

在一些人的眼里,秋是肥的。瓜果鼓圆,稻穗硕大,仓廪溢满,被收割过的土塬,仿佛剃过毛发那般,裸露出原始的粗糙。其皮肤,布满深深浅浅的褶皱;其身躯,像摆开架势的粗蛮的相扑运动员。但在另一些人的眼里,秋是瘦的。溪水孱弱,云烟轻淡,池塘萎靡,就连膨胀的心和浮肿的梦,也在不断地收敛和萎缩。

多愁善感的文人,在悲秋。一只飘零的黄叶,一缕瘦瘦的炊烟,一轮弯弯的浮月,都能催生出他们内心的悲愁,让他们联想到人生的苦短,生命的易逝。于是,一首首的诗句,像呓语,像叹息,像挽歌,落墨迹于纸,留愁绪于世。然而,那些注重实惠的农人,却在喜秋。田畴因为秋天而不再虚无,枝头因为秋天而不再轻飘。玉米怀孕,稻谷金黄,甜枣红醉,苹果硕圆。农人收割的双手粗糙宛若沙砾,但交易后欣慰的笑容,却如秋菊烂漫。

的确,秋天是成熟的季节,庄稼在成熟,人心也在成熟。那些肤浅,那些虚浮,那些白日做梦,那些异想天开,皆统统隐匿。秋天,宛若已有一把年纪的中年人,脚步迟缓,目光迟滞,鬓角泛白,额纹日深,在朝老年进发的途中患得患失:关心着油盐,操劳着耕种,惧怕着寒霜的逼近,忧患着牛羊的冷暖……因此,秋天与浪漫主义无缘,而是属于现实主义的流派,不唯虚,只唯实。

我对秋天不悲不喜,不自怨自艾,原因在于我心里很清楚,秋天不过是季节轮回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不因人悲而不来,亦不因人喜而永在。该来的一定会来,该去的一定会去。人接纳了阳光,就要接纳乌云;接纳了春暖,就要接纳冬寒;接纳了瓜果的甘甜,就要接纳夏日的酷热;接纳了五谷的滋养,就要接纳秋天的荒凉。

人时常醉心于层林尽染的满山红叶,却不知那是叶子在受难。红叶是草木最后的愤怒,也是叶子最初的白发。叶子的衰败,起始于颜色发红,之后是黄,终结于枯。

凋谢,意味着再生和复活一一从这个意义上,我们热爱秋天,亦为秋天鼓掌和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