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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听雨

作者: 天天2011/06/08散文随笔

凌晨四点,窗外缤纷的雨声,摇开了我繁丽的梦境。寂静的黑暗中,淅淅沥沥的雨,夹着墙脚的虫鸣,如静水之河,轻轻漫过我的身体,在这条黎明的河流里,我的记忆犹如一叶小舟,随水漂流……

又是一年端午了。在所有的节日中,端午,应该是最特别的吧?它既不是借助圆月以表相思团聚之情,也非年中或年尾对生命经历的某种庆贺与纪念,更不是什么希望与爱的载体。我常常想,人们为什么要定这样的一个节日来庆贺呢?每年的这个时候,正是春暮,伤春惜春还来不及,更加上连日的绵绵细雨,更是勾起人无限的愁绪,为什么在这样的日子里,就有了这样一个节日,并赋予了这样一个名称?是谁最先想到,每年农历的五月初五,要用这样的形式,来为连日黯淡的心情,点缀上一些明媚的色彩,从此,世世代代,岁岁年年,人人都愿守着它,开始一年中最有诗情的幻想,并不断为它添加新的传奇?

遥远的过去,必然曾经是这样的:因为爱着大地的美丽,一个草间的精灵幻化为人形,在熙攘红尘中,开始了她长途的跋涉,她从一月走到十二月,又从十二月走到一月,在所有的日子里,唯有五月,最惹人愁绪,那一切种下去的,还没有收获,而连日下着的雨,又淋得人迈不开步子,人人都只能守着自己的窗儿,看草更蓬勃翠绿,河水更清澈丰盈,听雨声大大小小,不曾停歇,怎么办呢?啊,那水里长起来绿得叫人妒忌的菖蒲,那堤岸旁田野里已有半人高艾草,还有那清香诱人的粽叶,真是不由得不引人想在水上挥动臂膀划桨,扯开嗓子高歌!那么,还得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洗点什么,熏点什么吧?要不,岂不辜负这大好的春夏临界时光?!叫它个什么名字呢?精灵望着雾蒙蒙的空气,想着这初五如处子般的美好,怔怔地用舌尖轻抵上鄂,双唇微啜,“端午”应声而出,于是,从此,这一日,便有了定。

端午,多美的名字啊,它既不像中秋那样直白,也不像元霄那般热气腾腾,它仿佛天生就是含蓄的,蒙着一层淡淡的青纱。这一天,或是小雨,或是阴天,总有浅浅的雾气萦绕,把个“端午”演绎得曼妙多姿。在往后的岁月中,有了屈原汩罗江畔的那一跳,民间文化与史上第一位浪漫主义诗人的结合,使这个节日更添了几分凄迷色彩,而自从增了白娘子与许仙以悲剧收尾的爱情传说,这样的节日,便不由得不令人更看重起人间的情义来!

在我儿时,家乡的端午节,别有一番味道。

端午前一天,家家户户的堂屋大门口,都泡着一桶米,其中莹白如玉且细长圆浑者为糯米,中间也夹了平常稻谷。另外,还晾着许多长椭圆形的绿叶,叶脉一律是从叶柄处往叶尖竖长着,凑近一闻,有淡淡的清草味,这是粽叶。准备得差不多后,各家主妇带着搓了的麻绳和一把小勺,一根筷子,三五成群地坐到一处,边聊家长,边开始包粽子。

我母亲的技艺,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好,凡她包出的粽子,不仅串串相连,上方下尖,外形很美,而且松紧适度,清香四溢,口感特佳,凡吃过她粽子的,无不啧啧称赞。只见她反坐着椅子,稍稍弯腰拿起两片粽叶,在手心摆弄几下,一转,一个底端封口的小漏斗就出来了,把筷子往尖端一插,再用勺子一勺一勺往里添米,一边添一边又停下来转一下筷子,不久,粽叶里的米便包满了,用粽叶多出来的部分将米紧紧包好,再用椅背上的麻绳用劲缠好,打个结,一个粽子就包好了。

一串又一串粽子在母亲手中神奇地结出来,半天不到,一桶米就用完了。母亲因为手脚麻利,总是做完自家的,还能帮别人。不过,到晚上,我总听见母亲吹着手,轻声说,手好痛。我总想,做完自家的,是不会痛的,为什么一定要给别家做,还要忍着手痛呢?

端午节这天早晨,揭开大铁锅的锅盖,热气腾腾中,满满一锅绿莹莹的粽子壮壮地躺着,似乎在等候我们大驾光临。这天的早餐,自然就是糖拌粽子,或肉汤下粽子。我素来不爱糯米,但面对母亲的粽子,还是受不住诱惑,总要吃上一两个。松软而散发着清香的,母亲包的粽子,不需要任何调料,便已是天下至纯的美味啊!

这天的上午,父亲的活动,是去池塘边扯菖蒲,到堤上砍艾草,成捆成捆地背回来,洗干净,扎成一束束。那时候,家家都是自制蚊香与沐浴露,绝对纯天然草本精华,即把端午采集的草叶晒干,用废纸小把包紧,夏天熏虫,又香,又有奇效;或者直接把晒干的草叶放入开水里,冷却后再洗,夏天连痱子都不生。

除此之外,到酒店打酒,到药店买雄黄珠砂,都是必修课。浸了雄黄的酒,比花露水的消肿消毒功能要强十倍,一般是药到病除。要不,白娘子那么高的修行,也不会因为喝了雄黄酒而显出原型吓死许仙,再有后面大闹金山寺一出了。

母亲在这天还会做一种挂饰,即掐一个艾草尖,拿一粒大蒜籽,用针线穿起来,挂在孩子们的脖子上,再用手蘸一点雄黄酒点在孩子们的眉心,就算是驱邪成功了。这时,母亲望着她的孩子们,明媚地笑,那笑,真像在端午的天空上,放了一枚光辉的太阳。

当然,端午节的龙舟赛是过一两年就会有的隆盛庆典。不管是阴天还是下雨,都阻止不了年轻人沸腾的热血。家乡的浩江湖,曾是哪次全国大学生运动会的跳水场地,可见水之深,以及水质之好。这里的龙舟赛,可谓壮观。只是观景台上人山人海,儿时的我踮起脚尖,也难看到船身一二。唯一留下的印象是,锣鼓声,呐喊声,疯狂成片,而赛后,那些血气的汉子又总免不了要打一场,约好明年再来比试……

而如今,我的粽香何在?我的艾草菖蒲何在?我的雄黄酒何在?我记忆中热闹的声响何在?

刚刚在梦里见到母亲,依然年轻时的模样,大眼睛,爱笑,很阳光。可是,瞬间就没有了。我不再如往常般歇斯底里地叫喊,而是默默地到处寻找,却怎么也再找不到,心里好一阵恐惧。正好,淅沥的雨声,淹没了瞬起的思绪,黑暗中,我打开了眼睛。雨,一直下着,那一丝丝一线线,在粽叶上淌过时,它的脚步是如何地轻柔啊……

天,在雨声中渐渐明亮起来。又一年端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