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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叶子的诉说

作者: 苏生2019/12/06经典散文

暮秋,一阵冷风吹过。宽阔的大道上,落满枯黄的碎叶。路的尽头,是远方,深邃、静谧。一片干枯的树叶,弓着身子,在地上划过一条浅痕,停留在我脚下,颤颤悠悠地向我诉说------

是一阵春风的呼唤,是一场春雨的滋润,是一缕春阳的诱惑,在一个春的黎明,我在一棵枯木的枝头,羞羞地探出头来,这世界真好,我绽放了。

我不是春的第一片叶子。我只是应时而出,在春天里吐一口憋了一个玄冬的浊气而已。

这世界真奇怪。春唤醒我,就把我遗忘在万绿丛中。没了春风、春雨、春露、春阳,春自己也去了。我要靠自己伸展叶面,露出脸来;我要在千万片拥挤的叶片中,找一块属于我自己的空间,靠自己大口地吐纳,维系生命。春给了我绿色,我要用这绿色给大地创造生命。就像在一个蚁穴里,蚁是有分工的,工蚁就是个苦力,我是那片苦力的叶子。朵朵红花,赢得多少观赏和赞美,要我来托着、陪衬,我还得仰着疲惫的脸,等着阳光给我洪荒之力。好在花期都不长,其兴也勃焉,其衰也忽焉,一场盛大的花事很快就结束,总可以舒口气了。可是那花败之后,青果冒出来了。说来还是咱叶们惹的祸,只好继续给它输送营养。把小果、青果、涩果养成香果、甜果,到秋后的累累硕果,人们摘果、品果、大快朵颐之时,可曾正眼瞧过我们憔悴的叶子么?

夏天,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谁也没在意过我们树叶的枯焦。烈日当空,叶子们一片片垂头丧气,蔫吧啦叽的,还要为树下的人们遮阴送凉;尘土飞扬,甚嚣尘上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是叶子,有谁为我们掸过?人们在现代生活中制造的废气,我们叶子能自强不吸么?这都不吸,你们的氧气从哪儿来?

我们仰望苍天,请求老天爷遍洒甘露。一场喜雨下来,我们就整天整夜地忙着给暑热降温。可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来的是冰雹,有多少叶子被打的粉身碎骨,连个完整的叶片也没留下,如此惨状,岂不“殇”哉!

总会有一阵清风吹来。晚风吹来,叶子们习习瑟瑟,窃窃私语,耳鬓厮磨,难得与人们共享清凉世界。可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树欲静而风不止。风要回报,要掌声,要叶子记住它的好。劲风渐起,一阵紧过一阵的,扯动的树脖子都歪了,叶子们不只是点头哈腰,还要稀里哗啦地鼓掌。怎么鼓啊?碰脸呗,一片片都碰个鼻青脸肿的。你瞅瞅,我的脸上现在还留着疤痕呢!

你看林子里的那些鸟儿,本来是我们叶子荫护着它。我们给它做窝,为它遮风挡雨,爱惜它的羽毛,可它数典忘祖,得意忘形,吃饱喝足了,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在我们脸上拉屎撒尿,你当这是公厕啊!

也不知怎的,近年来小虫子也多了。它啃咬我们的脸,吞啮我们的青春,让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健康和颜值啊!过去最狠的是本土的蝗虫,叶类们都谈蝗色变;现在听说来了美国白蛾,洋鬼子就是厉害,所到之处啃个精光,片甲不留,蝗虫们显然是小巫见大巫了。没碰上这种洋鬼子,幸甚、幸甚!

还是说说这风吧。昨夜的这场风,裹夹着浓浓的寒意,叶子们纷纷飘零了。暮秋之后,一场秋雨一场寒,风也是一样的。哪一阵风来,都有数不清的落叶。古人说梧桐蚤凋,只不过梧桐对秋更敏感些罢了,是叶子早晚都得落地。当然,有早夭的,有非正常飘落的。挂在树头,那是绿色生命的使者;落到地上,那就任人踩踏了。路旁的水沟里,有多少枯烂的叶子,一层层地叠压着,臭水泡、尘土掩,仰天长叹!你看那清洁工,挥舞着扫帚,把那些飘落路边,风干了的枯叶,扫了一堆一堆的,装进了垃圾袋,嫌枯叶占的空间大,还踩了几脚,压成了碎片和粉末,然后运到垃圾场去烧。就在不久前,有人拿高压水枪对树头刺,我的乖乖呀,好多还嫩着的叶子,还没几天享受阳光的温暖,就稀里糊涂地与泥水做伴了。不是说黄叶也能装扮大地的美么,怎的全然不念青叶曾经的好?

一些个黄叶,几个叶片连在一起。斯文一点儿说,那叫羽状复叶,它们是抱团取暖,组团落地的。它们长在高处,看到早些时候落地枯叶的凄凉,还侥幸以为能在树头多呆几日,不意昨夜北风劲,还是坠落了。你看它还不甘于落地,不接地气,伏在低矮树丛、草丛间,都快断气了,还要人家拱着、背着、抬着,以为自己是哪棵葱啊。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风干了呢,它还不被吹落地上?

有的叶子,现在还红着呢。你看南山那边红叶谷,秋霜之后,山坡上、涧沟里,丘陇旁,深红的、前红的、大红的、枣红的、殷红的、火红的,紫红的、嫣红的叶子,漫山遍野,正是游人纷至沓来、大饱眼福的时节。可是,也就红那么几日,寒风要来,雪花会来,它们还会这么红么?

还有那峭壁上的红叶,它是爬墙虎的叶,爬墙虎自己只是一根藤,没骨头,直不起腰杆,但它有长长的须子,隔空都能抓住绝壁,抓住任何可以攀爬的机会,顺势攀援。记得以前爬墙虎的枯叶也是黄的、褐色的,怎么这些年进化改良的很快,啥时候学会龙变的本事了。别以为它是个打酱油的角儿,缦立远视,而望幸焉。当它缠住那些大树的时候,无根也能红遍山谷。听说那里的人们反倒挺厌恶红叶,说那些满沟壑的烂叶子,被水泡了以后,酸酸的,臭臭的,污染水源。喝了那里的水,山民们只生女娃不生男。你瞧,山里人不买红叶的帐。

你看我的背上有什么?枯叶借着风力,在我面前试着翻动几下,没有成功。

我蹲下用手轻轻地把它翻过来。哦,我明白了,它也红过。叶柄还是新鲜的茬口,若不是昨夜一宿的阴风怒号,它大概还会在枝头多呆些时候,叶脉纹理清晰,原来也是红的,每一根筋都是红的,连叶面的微循环都是红的。是的,它红过,它的骨子里就是红的,要是用手掐一下的话,或许还能掐出点儿红的汁来,只是,叶老珠黄,自然规律啊!

叶子意犹未尽,还在娓娓述说:你看,树头上还有晚生的叶子,一脸青涩也泛黄。我不是最后落地的那一片叶子,万年松柏也有枯干的时候。我今飘落也潇洒,我还要逆风飞扬,我会留下一条弧线,我会留下咏叹。燃烧吧,我会燃起烈焰,冲起浓烟,我会让你看到火光,还会留下尘埃和灰烬,那是对根和大地的承诺。

瞬息,一阵风又起。那片叶子翻了几个滚,旋即隐没在缤纷落叶中,满地的落叶,有枯黄,也有金黄,都是落叶,难分彼此。这是落叶的季节,眼前有些迷离。

冬天的雨雪就要来了。没了叶子,树头会稀朗,空间更骨感,无边落木,斑斓留白,大地少了生命的原色,人们或又呼唤叶的重生。

老子说,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乃明。

我信步走在大路上,有些秋伤的感慨。昔日浓荫密布,如今落木萧萧。脚下满是落叶,天空中,飞叶还在一片片地飘。这是静,这是复命。虽有所见,若有所悟,岂曰 “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