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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火车

作者: 梁灵芝2019/11/23经典散文

往返于鄂粤之间,我大都坐火车。抽屉里,十多年积攒的火车票厚厚一叠。近年来,高铁风行,私家车也多了,我还是愿意坐火车,一次又一次温习生命中的南下之路。

想到火车,脑海里便闪现出一个镜头:女子单手托腮而坐,静静地望着窗外。连绵的山峰,群兽一般地飞奔,明亮的河流一闪而逝。坐火车,我也喜欢靠窗,身在其中又超脱物外,可旁观车厢内的众生相,也可赏路途植被的渐变,山河起伏。最可心莫过于没有十万火急的事,火车驶过一个又一个地名,我悠闲地坐着。倦了,靠在爱人的肩头。坐久虽累,但心情偏好。那么多人,甩掉普通或半普通的话,用方言打开浓酽的乡情。这感觉在把身体折叠又摊开的软卧包间里的人品味不到的。

记得当初南下,我孤身一人,提一装有东莞地图的行李箱。那是我毕生第一次坐火车,或者是坐真正意义的绿皮车。车厢内脏乱,过道上都是垃圾。人多,没有空调的车厢更加闷热。汗臭味、泡面味混合在一起。我运气好,坐临窗。推开厚玻璃,风呼呼地灌进来。我满腹心事,望着倏然退去的家乡,心隐隐生痛。不敢吃喝,怕上洗手间被小偷拎走行李。夜越来越深了。明月在天,冲我洒来温柔的芒刺。想到茫茫的天涯路未知的广东,我毫无睡意,心生一股悲壮之气,竟想起一句不合时宜的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归还。”那年,我本命年36岁。

因为火车,我得以见证中国打工族一路迁徙的足迹。每年的春运,国际大都市广州最繁忙的火车站,人潮涌动。人们挈妇将雏,带着蛇皮袋、拉杆箱、折叠椅,闪动着欢乐或悲伤的湿漉漉的脸庞。想起曾在打工诗人群见过的一张照片,广州站前矗立着一座“打工纪念碑”。我收藏了,发朋友圈,《南飞雁》编辑周其林惊问是真的吗?我方知图片只不过是某位性情中人电脑制作的。

我路盲,一进大城市就犯迷糊。从东莞出发,下汽车,转火车,穿过地下连成片的商铺路,走过天桥,还有……心里纳闷,何以恁多走法?这一点我远不如爱人和丫头,他俩拽着我直走。直到今年国庆长假,我独自回乡到东莞总站购票,等车,才弄明白多年来我一直把流花车站和省汽车站混为一团。两站隔一条路,的确太近了。

一节车厢就是一个小社会,收拢了不同身份的人。有的低声言语,有的高谈阔论,有的打电话谈公事。更多的人戴着耳机,眼睛被手机锁定。智能手机时代之前,车厢里要热闹些,尤其在腊月春运。把咸湿的汗珠抛洒在轨道,把职场的压力与纠结挂在榕树梢头。他们心中只有亲人,回家,快乐的分子在整个火车上荡漾。三两个男人海侃,夹杂女人哄孩子的柔声细语。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挤满了抢不到坐票的人。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在车上的吸烟区,我的农民工乡亲坐在蛇皮袋上拉家常,吐着有了春意的烟雾。一年的劳累与欣慰,坐在火车上好好地绾个结。

相比较而言,春节后的车厢要安静些。带着过年的余热远行,人们交谈的话题沉重了。孩子读书,老人生病,更多的人沉默着。针,没有两头尖,得此失彼,年年如此,习惯了。车窗外,大地裸露着枯瘦的筋骨,鸟窝与支撑它的光杆枝丫构成旷野美学。无须更多的叙述,沟沟坎坎上都是未化完的雪,自然的留白。

火车,连接着城市和乡村;火车,承载着浓浓的乡愁和梦想。火车撞击轨道,向着明天奔跑;哐嘡哐嘡的声音,节奏感最强的喘息。一条发光的龙游走在辽阔的大地上,鸣笛划破长空,是母亲的呼唤和叮咛,也是激励每一位远行者的号角。

一列火车,就是故乡与远方的距离。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心踏实。腋下痒痒的,扑棱棱生出一双翅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