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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鬼

作者: 天心大寒2013/11/01散文随笔

我这个人从小怕鬼,大略与听得太多的鬼故事有关。我家住在村子最东头,离其它人家又较远。晚上到当街玩耍,累了都钻到碾房休息,便有年令大者专讲鬼故事吓唬人。我是又爱听又害怕。等故事讲完了,大家作鸟兽散。我便惴惴不安地往家跑,总觉后面有追赶的脚步声。又不敢回头。据老人说,每个人肩头都有两盏灯,鬼是最怕的。倘一回头,就会灭了一盏。回两次头,灯就全灭了,鬼便能上身了。等跑回家时,总会吓出一身冷汗来。

由怕鬼随之而来的怕天黑,接着便怕死人,接着便是怕坟地,以此对与死人相关的花圈、纸钱、哭丧棒之类,都产生了几分畏惧。唯恐避之而不及。后来听人说出门碰上娶亲的不吉利,撞上送葬的反而好,我总不能理解。

至于世上到底有没有鬼,老年人都说有,但从没人说亲眼见过。也许是见到鬼的人都已经死了的缘故。鬼故事讲得有根有叶,有名有姓,头头是道,由不得你不信。我们那个小村子,就发生过几件与鬼故事有关的事儿。现在想来,依然是个迷。

大概是六几年的事儿。腊月二十八,家家发面蒸干粮。生产队长李玉正在屋里帮老婆和面。便听得大门外有人呼他的名字。他便匆忙出去了。开门见了两个陌生人,头上都带着个白帽子,没容李玉说话,便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臂,说:“走,咱们观灯去!”李玉想大腊月门子,哪来的啥灯?想说却已吓得张不开嘴了。而两人挎着他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到了村南的柳树林子。李玉知道,这柳树林子正在南河边。林子不大,树也就一人多高,还是他领着社员前几年栽的。

这两个人,不,应该说是两个鬼,架着他“嗖嗖嗖”地在柳树趟子飞速地走,一边还说:“你看,这灯多好!”李玉恍惚觉得,每棵柳树上都挂着一盏小灯笼,成排成行,煞是好看。但他又急又怕,不一会儿便昏沉沉的了。

老婆见李玉长时间没回来,便出去找。左邻右舍都不见,亲朋好友家都找遍了,没影。只好央人帮着找,忙了大半夜,也没见人。大家累了,只好回家休息。李玉老婆守着孩子,哭了半宿。

第二天,天刚亮。亲朋好友又赶来了。大家分头去找。半头晌时,终于有人在南河柳树林子里找到了他。只见他浑身尘土躺在地上,嘴里塞满了马粪。人已冻得不省人事。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回了家,找了大夫诊治。李玉这场病一个多月,全家连年都没过好。全村人都说李玉遇到鬼了,好歹没要了他的命。上面的很多情节,都是李玉醒来后,自已说的。

尽管也有人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但谁都找不出其它的解释。不久,李玉一家不知为什么,就下了关东。

六十年代末,正是文化大革命激烈的时候。张彬是村子里的贫协代表。整天忙着斗批改,不大着家。晚上有时也不回家住。一天夜里,张彬老婆哄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家睡觉。早晨醒来,竟发现自已的头发少了两大绺子。这下可把她吓坏了,顿时哭成了一团。张彬回来后,在灶堂里找到了那两绺头发。人们都说是鬼剃了头。据说,这是阴界对人的一种惩罚,还不至于要了人的命。张彬老婆也病了一个多月。

这事也够蹊跷的。但是几年之后,村子里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儿,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故事发生在七十年代初。村中唯一的一家姓于的,主人叫于得水。住在村子的西北边。东面是老木查沟,西边是水泉沟,后面是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叫赶牛道山。他家显然是大沟坎子。人们戏称“两沟夹一水”.

夏未的一个傍晚,于得水到上院去给老母亲杀猪。大女儿、二女儿都到生产队上夜校了。他老婆在家哄两个孩子。见两个孩子睡熟了,她便掩上门,想到上院看看杀猪的情况。走到院子时,似乎还听到房后高粱地有说话声,以为是看青的。这更让她放心的走了。

到了上院,屋里屋外转了转,见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活,丈夫于得水也催她回家。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到家一看,不满周岁的女孩小六子没了。按说这孩子也就刚会爬,自已是走不了的。她急忙叫醒了五岁的儿子,儿子小闯子说不知道。这可吓坏了于得水老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二三百米远的邻居家。邻居忙又跑到上院报信儿。正好夜校还没散。民兵连长一声令下,全体基干民兵分头去找。有人到西地找瞎子算了一卦。先生说孩子丢不了,至于在什么地方,也说不好。几十个人忙了大半夜,把他家的附近都找遍了,依然不见踪影。疲惫不堪的人们也陆续回家睡觉去了。剩下的十几个亲朋好友也一筹莫展。于得水气得跺脚骂娘,老婆急得昏过去好几次。其实,很多人家也都是不眠之夜。

凌晨三点多钟时,又下了一场小阵雨,也就十几分钟。不一会儿,东方已露出一线白色。亲朋好友们又抱着一线希望出发了。到了后山时,天已放亮了。也巧,这时人们就见山头的一个小平台上,躺着一个孩子,只戴着个红兜肚,正是小六子。令人惊诧的是,孩子竟还甜甜地睡着,浑身上下竟未沾一个雨点。况且这地方昨夜来过好几次。

后来人们便问小闯子。小闯子说自已正睡着,突然觉着有人踩了他的手。睁眼一看,恍惚见两个白衣人抱着妹妹跃窗而走。从前农家的窗子都是上下扇,为着凉快,上窗经常是开着的。按着这个说法,便是鬼的恶作剧了。后来又有人问小闯子,他又换了另一个说法。总之,一个五岁孩子的话,是不太可信的。据村子里的人分析,事情发生时,小闯子仍在熟睡中。否则,早把他吓坏了。看来这种说法最可信。但是,小六子的失而复得,又该做何解释呢?

三、四年后,我们上山打柴时,曾路过于家门口。远远地见到小六子满院跑着玩,还“咯咯”“咯咯”地笑着,与正常的孩子无丝毫差别。然而不久,于得水全家也下了关东。这桩疑案也被带走了。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事件的主人公过世的过世,活着的也已老态龙钟了。当年的小六子也该不惑之年了吧?不知她会怎么想,也许早已忘了吧,或许压根便没人告诉她。

这几件事儿留在我的记忆中,确乎与鬼有关。在一个少年的意识里,除了这种解释,也无法找到别的答案。现在想来,这几件事,人似乎更有可能做得出来。联系当时的社会环境,再分析这几个家庭的政治状况,也许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李玉当时是生产队长,靠四清上台的,自然得罪了一些人的。乔装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张彬不用说,贫协代表,那时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运动过了头,被人惩治一下也合乎情理。然其中的关节恐怕只有他的老婆心知肚明了,不可与外人道也,连张彬恐怕也蒙在鼓里了。至于于得水吗,也好解释。单门独户,孩子又多,只得依附于某个权势人物做靠山,从中得些好处是真的。这样,天长日久,就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会不会有人借此教训一下呢?这一切,也都是我的揣测罢了。其实,十年动乱中,是有些人鬼不分的。

经历了几十年的世事,我已经早已不相信有鬼之存在了。我想,即使有鬼,也不那么可怕。故事中的几个鬼就颇讲点儿人道,不像有些人的不择手段,凶残暴虐。最可怕的还是人,那些象鬼一样的人。不,应该说象人一样的鬼。幸好现在是和谐社会了,人鬼可以和平共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