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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与犁

作者: 栀子花开2013/06/08散文随笔

外公与犁

看到犁,我就想起外公;说起外公,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犁。

外公个儿不高,背很驼。看到外公驼着的背影,我常常想起那张锃亮的、弓起的犁。

犁,只有在晚上不耕作时才静静靠在墙壁的一隅稍作休息,而且是悄无声息的。那锃亮的犁,身上还沾满了些许的泥土,有时甚至感觉犁的上面有几滴清泪。犁在月亮的映衬下通体迸射出幽幽冷光。这张犁即便是漆黑的夜里,周身也遍布着泥土的芳香。

你知道,一张犁,在中国对于农民,尤其对于像外祖父这样一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整天离不开黄土地的农民意味着什么。

犁,最早被中国的农民发明,至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然后犁才被传入欧洲各国。正是有了犁,荒芜、野蛮才被开垦,人类才有了收获,文明才得以进步。

我仿佛看到,一轮残阳如血的天际下,许许多多像外公一样的农民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抡着大锤在煅打着一块坚硬的铁,只听到一声声“哧、哧”的声音,汗水与热气写满了他们一张张黝黑的脸庞,终于一张张坚硬的犁被煅打成功了。凝视着一张张刚煅打的灰黑色的犁,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上绽放的是怎样的一种笑容。

从此农民与犁肝胆相照。犁的历史就是一个文明进步的历史,一个有关耕耘、辛勤与收获的历史。

可是我搜遍了网络与书籍,居然没有什么文字讴歌过犁,就犹如像外公这样一辈子老老实实、任劳任怨、默默无闻、一辈子忠诚于黄土地的农民一样,有谁会肯多拿正眼瞧一瞧他们呢?

我的记忆中总是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早上一轮金色的太阳刚刚升起,在群山逶迤的山间一垅垅的田地里,外公手扶犁把,吆喝着黄牛在犁田。牛在前面艰辛地走着,犁在后面欢快地犁着,外公则在后面稳稳地扶着犁把,身后是一条条被犁犁过的深深的水沟。

一片一片带着污水的黑土被外公娴熟地翻起,又连片连片地倒向一边,那被犁过的一垅垅的田美得像一首首节奏整齐、分明、优美的散文诗。有时,外公高兴了,也会哼上一曲走调的当地山歌。

晨曦把外公满皱纹的脸映照得通红,我看到的是一张在太阳下满写着沧桑、坚毅、朴实而执着的脸。

尔后收工时,外公就会扛着犁来到一条清清的小溪,用手轻轻拭去犁身上面的污泥。那动作轻得啊就像是给一位刚出生的婴儿洗澡一样。每抹一下,外公就要把毛巾到池塘里用清澈的水清洗干净;那眼神呢,凝神、专注;那表情呢,虔诚、庄严,就像是在敬奉一位威严而神圣的土地菩萨。

洗完犁以后,外公还要用一条洁白的毛巾把犁周身的水珠抹得干干净净再预以收捡。

你不要以为外公随后就随便把犁往哪个旮旯里一放了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外公会很郑重地把犁放在一张高桌的下面。高桌的上面供着家神菩萨,桌子上有三柱香火,一小碗里插着一块煮熟了的肉。在我的记忆里,那三柱香火永远没有停熄过。

每 当进入冬季农闲时,犁也该休息一个季节了。外公就开始了在幼小的我看来是郑重其事的封犁仪式。

首先,外公把犁洗净,抹干,哪怕是一丁点的灰也不放过。然后外公就拿来桐油,一把刷子,把犁的周身轻轻地抹上一层桐油。下面的犁呢,外祖父用一张大大的白纸把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我看到抹了桐油的犁在融融的月色中泛着幽幽的冷光,一种桐油的清香不时随着轻风飘向我们的鼻子里。桐油干了以后,外祖父把犁小心地往那阁楼上一放,我发现那阁楼的方向正是那家神菩萨的方向。

每次经过那阁楼,外公都会情不自禁地往那站上一会,瞄上一眼才转身离开,心里似乎在默念着什么。那虔诚,那庄严只有在外公在敬菩萨时才有过的。

后来,外公病倒了,一张犁也终于有时间能静静地立在空旷、寂寥的房间里的一隅了。久而久之,犁的上面竟生满了一些黄黄的铁锈,上面还有许多的清泪。我猜想此时犁的心里不知有多么地孤寂,多么地痛苦,多么地渴望。你知道,一张犁如果离开了它日益耕作的田地,那还叫一张犁吗?

即便在病倒的日子里,外公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那张犁。

外公常说:“做人要过得鼓,就像那张犁。你看,犁无论在多深的浊泥里、污淖地耕耘时总是很少沾淤泥,反而越来越亮(“过鼓”在我们那里是指做人要经得起推敲的意思。)”

今天当我再一次肃立在一张犁前,我的心情充满了由衷的敬意与折服,因为我听到了犁悠远而深沉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