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夏天

东北的夏天来得要晚一点，直到夏至才能感觉到夏天的味道。奶奶在夏至前一天会把凉席取出，刷洗干净，晒干后，再将它铺在床上。我小时候最烦奶奶铺凉席，因为凉席一上炕，就意味着中午不能再到处疯玩了，必须被奶奶逼着午睡。

奶奶当年从河北老家背着三岁的父亲逃荒到了东北，吃尽了苦头，才将父亲拉扯大。父亲娶妻生子后，奶奶仍然管家，连母亲都怕她三分。唯独我不怕奶奶，母亲说那是奶奶偏心眼，宠着我，所以我才敢胡作非为。但在午睡这事上，奶奶可不依着我，不睡觉便打屁股，无奈，我只好乖乖睡觉。

说是睡觉，其实是假睡，不时睁开眼偷瞄一下奶奶。奶奶坐在床边，一边给我摇着蒲扇，一边眯眼儿。我见奶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便偷偷光脚下床。双脚刚落地，胳膊被奶奶一把攥往："兔崽子，不好好睡觉，哪里跑！"

呵，没办法，我只好蔫耷着脑袋爬上床，几次和奶奶斗智斗勇，但最终都被奶奶活捉。奶奶说："别跟我耍花招，我头上长着三只眼，闭上了两只，还有一只睁着盯着你。"

奶奶是个神人，要不当年咋一个人背着我父亲走了几千里路来到东北站住脚呢。后来，我再也不动逃睡的歪心思了，午饭后，洗把脸便躺床上睡觉。

那时家穷，买不起蚊帐，奶奶便将艾蒿搓成绳子，点着驱蚊。奶奶怕天热我睡不踏实，每天中午都坐在床边为我扇扇子。一次我醒来发现奶奶满脸汗水，而我自己脑门上却一滴汗珠都没有。我对奶奶说："我脸上的汗都跑奶奶脸上去了，奶奶赶紧自己扇几下。"奶奶说，她不怕热，汗水多了，风就来了。

奶奶是我的风，她为我扇出一个清凉的夏天。小时候，我以为大人不怕热，奶奶年龄最长，她自然最不怕热。因为奶奶说，人老了，怕凉不怕热，所以她夏天从不铺凉席，也不吃瓜果梨桃。

后来我才明白，奶奶哪里是不怕热呀，是家里条件不行，几床破凉席，都让我们几个孩子睡了。连凉席都舍不得睡的奶奶，更舍不得吃水果了。

后来，我工作后，给奶奶买了一床新凉席，还给奶奶买了风扇，一夏天奶奶屋里西瓜不断。奶奶说，她对不起我们，让我们小时候吃了苦。她说那时家里穷，夏天连米都吃不上，整天啃玉米窝头，吃不好体力不行，只能靠睡眠补充体力。对于调皮捣蛋的我，她更是担心，怕我中午去河里洗澡出什么意外，所以对我更是寸步不离地看护着。

奶奶不知道，她嘴里那些"过意不去"的夏天，却是承载了我童年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