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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槛

作者: 王福美2023/05/23心情随笔

今年三月的一天,我不经意地翻开家中的古诗文选读本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老照片,其实说它老,它也不老,是我2015年因老圩埭土地复垦拆迁时拍的;说它不老也老,因为我拍的是我家住了三代的老屋。捧着旧照片,最显眼的是大门槛,而最值得回忆的还是那特大号的门槛。

上世纪六十年代,由于三间房子,两家合堂檐,一方儿子大了要拆旧房盖新屋。而我家呢,却没有财力,但又不得不拆,没有办法,到处借债,说是砌了三间房子,其实是简陋而不能再简陋的房子,除老房拆下分到的三根木梁做正梁,其余的都是现倒现买的槐柳杨树为材料,屋顶上的"旺"却是芦材制造,大门是买的人家旧板壁打造,而大门下的门槛,也是老房拆后分到的旧物。

我家的门槛在整个圩中算是头块牌子,门槛高一尺多,厚三寸多,是花梨木做的,这么高大昂贵的门槛安在这里,既诋毁了门槛的富贵和威风,也衬托出房子的寒酸。它稳稳地高卧在门口,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什么。

记得小的时候,我眼里的这条门槛宛如一条高大的城墙。每次出门,我都要匍匐在门槛上,艰难地挪过一条腿去,然后身子像转磨一样偏转九十度,接着再挪另一只脚才有得过去。小时候,我有一辆小童车,车头是马型,可它不会跃过门槛。有几次,我因为小车拖不过门槛而大哭不已,用脚乱踢这条僵死的家伙,人家的门槛多矮,我家的门槛偏偏这么高。

爷爷对这条门槛却很有感情,每次他送客到屋檐下,总是习惯地将袍子下摆一拎,抬右腿在空中划一个轻巧的圆弧,身子随着重心的转移稳稳地落到大门槛外,然后向客人双手一拱:"回见。"客人也抱拳一揖:"留步。"门槛成了割断主客之间绵绵话语的一把裁刀。多少年了,爷爷门前抬腿、抱拳、寒暄、施礼,动作做得又是那么得体,让人们称爷爷是孔夫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父亲买了一辆加重摩托车,每天进出大门前都要把订制的前高后低的三角板架在门槛的里外两边,然后瞄准好用力推上再扶下,把这百来斤重的铁家伙拎上去再放下来,真要用吃奶的劲,有时还打疼膝盖骨或脚。父亲找祖父商量:"爹,你看这门槛这么高多碍事,不如……"话还没说完,就被祖父一顿呵斥顶了回来:"祖上留的产业只有继承的份,没有损坏的理。"于是父亲只好作罢。后来才听见奶奶说这门槛的事。

祖上居住在苏北常家沙。清朝年间,由于长江奔腾的江潮过了焦山下来时,被龟山头阻扼,水流被逼转向三江营直奔江都的嘶马镇一带,镇西的常家沙坍入江中,高祖父一头挑潮被,一头挑零碎来到宝晋洲围垦造田,辛辛苦苦忙了三间住场和一亩多薄田维持生计。因高祖父一没有文化,二没有手艺,仅靠种点田,日子过得急巴巴的,经常辰时吃了卯年粮,加上一次火灾,两次淹大水,更是雪上加霜,无以为计,只好将田卖给人家,跟了东家做佃农,借东家 边搭一个"批子",夏炎冬凉,风雪交加时,外面下雨,家里锅、盆、碗、缸一齐等漏。

好不容易解放了,土地改革分了东家一间半厢屋,二亩多地,住房虽不大,但风不透雨不漏。奶奶说,我们打心眼里感谢共产党,因为我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爷爷不肯毁坏土改分来的门槛,是想给祖孙后代留个念想而已,吃水不忘挖井人啊。

那一年,我自己买了辆 "嘉陵",那驰走如飞的小红马在门槛前却像是一堆沉重的死铁块。门槛成了现代化摩托的死敌,正巧爷爷不在家,说实话,我也无心得到爷爷的同意,便连砍带锯,将门槛连根拔掉扔在墙角边。从此,摩托车进出畅通无阻。出人意料的是爷爷回来抬腿空悬进家的时候没了门槛,他老人家却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唉"了一声。这多半是爷爷惯孙子的原因,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进入新世纪,土地复垦拆迁,我划地建房重新砌了单门独户的高楼,院里同时可停三辆轿车,不仅院门没有门槛,连楼房也没有门槛,爷爷高兴地说,没有门槛,到处是平地倒也安全,但不要忘记曾有的老屋和门槛就够了。

现在每逢四时八节,分居的家人团聚,都习惯不开车子来,因为车子八九辆,院子怎能容得下,他们都习惯骑电瓶车来团聚了。

说到团聚,去年还闹了一个大笑话,一直在宁夏工作的老表退休了,他还是十年前因姨母去逝来过扬中。这次他无官一身轻,赶在五一节期间故地重游。他摸到老圩埭,路走得不错,可左看也不像,右看也不对。而我们早早地在大门外的大道上恭迎,后来还是邻居碰着他领路到门口。宁夏的老表站在院门口,举目看着这一排排别墅,再看看自家老表的高楼与庭院,心中有点不可思议,也不过十年光景,变化简直是天壤之别啊。当我们告诉宁夏老表这一幢楼房造价二百八十五万时,千里之外的老表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