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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盘

作者: 杜观水2023/05/06生活故事

四岔口村的后生磨盘,原先不叫磨盘,叫康水。算命先生算出他八字缺水,爹妈一琢磨,就给他取名叫康水。

叫康水的时候,他个头还没大人屁股高,整天跟着半大的野孩子在四岔口河里玩水,在水里叠罗汉,在岸上往水里翻跟斗。每次爹娘去寻他,眼看抓着了,手上一滑,他泥鳅一样钻进水里不见了。

四岔口是水乡。小东江、梅江、袂花江三江在此交汇,浩浩荡荡地流入鉴江,故名四岔口。

四岔口的水很深。船行到这里,都要把撑杆换成摇桨,几米的竹竿也探不到底。每年都有会水的大人或小孩在此溺水而亡。

爹妈害怕了。忽然想到儿子的名字:康水。在当地的话里,"康"字有"养"的意思,康水这名字不吉利。

这里有这样的风俗:小孩如果多病多灾,或是调皮捣蛋,就要认契爷或契妈,契爷或契妈就要给契儿或契女重新取名字。

做爹妈的意见一致:得给儿子认个契爷,再由契爷给儿子重新取个名字。

给康水做契爷的是位磨匠。磨匠整天穿街过巷,见多识广。他听完康水的娘断断续续的陈述后,一拍大腿道:"就叫磨盘!磨盘重,可以压得住野性,压得住水鬼。"

从此,康水就改名叫了康磨盘。

改名后的磨盘并没有压住野性,照样整天在四岔口的水里野。他水里来,水里去,竟练就一身好水性。他可以闷在水里,恨不得十分钟都不用换气。那时候人们去县城都是坐船来往,他脱了衣服用手顶在头上,游水去县城,还跟船比快慢呢。

用磨盘的话说:游上十里八里,还不是小菜一碟。

如果磨盘生活在今天,奥运会男子10公里马拉松游泳赛的冠军都有戏。

磨盘十五岁那年,日本兵进了四岔口。

傍晚,一群群日本兵赤身裸体在四岔口河里嬉戏。

磨盘不能随意到河里野了。爹妈看得紧,他很不习惯。而且他恨透了鬼子。

一连几个月,他身上的痒痒虫都憋出来了,他实在憋不住了。

一天夜里,他想趁黑夜,到水里松松筋骨。于是便瞒着爹妈,偷偷跑了出去。一路上,他悄无声息。快到河边时,他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拌了一下,竟摔了一个狗啃屎。

他爬起来摸过去,一看,原来路上横卧着一个人。

磨盘的胆子大,他并没有被吓得大叫,也没有马上跑开。他似乎听到那人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便走近,一看,见是村里的教书李先生,便背起先生,一步一步走远了……

家里的人慌得六神无主,磨盘一连几天没有回来。

邻居说:"是不是到河里玩水被鬼子打死了?"

可生见人、死见尸呀。到外婆家去找,又说没找到。

十多天后,磨盘回来了。

回来后的磨盘,神神秘秘的。

用四岔口的人的话说:磨盘这后生中邪了,日夜颠倒,日间睡觉,夜间出游。

也有人说,磨盘肯定是做贼了。

一天夜里有人看见,磨盘跟几个陌生人在村边咬了一阵耳朵后,便往江边走去。这个人出去一说,大家就闲言:康家出了一个贼。

磨盘的爹妈就对他管得更严了,晚上儿子出去一步就跟一步。可一段时间后,却当儿子是透明人,对儿子的日宿夜游不闻不问了。对别人的好心劝说只是笑笑地说:"仔大仔世界,管不了啰。"

连续几天,日本的小火轮巡视得更加频繁,时不时半夜里还会传来枪声。村里人们则纷纷传言:在四岔口河里洗澡的鬼子经常被水鬼拉走。

这几天,鬼子又被水鬼拉走了几个。

人们都谈鬼色变。鬼子被迫龟缩到县城里去了。

数月后,连续几天天降大雨。三江上游带来了洪水倾斜,酿成了几十年一遇的大洪灾,四岔口一带成了白茫茫一片,四岔口村成了一个孤岛。

一天午后,人们看见一艘日本电船向孤岛驶来。船停泊后,下来几十个鬼子,一下子把磨盘的屋子包围起来。

磨盘正卷着被子酣睡。他被妈妈推醒后,揉了揉眼睛,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拿起放在房里的梯子,三两下就爬了上去,揭开瓦面,往屋下的洪水跳了下去,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怜磨盘的父母,被鬼子一枪一个,射死在家里。

四岔口的人至今才明白:哪来什么水鬼,所谓的水鬼拉人,一切都是磨盘所为。

多年之后。一天,四岔口村来了位稀客:就是当年在村里教书、如今做了大官的李先生。李先生领着村干部在山上的乱坟岗转了一圈后,在一个长了几棵苦楝树的地方筑起了一座墓,立了一块墓碑,上写:"革命烈士康磨盘之墓".墓志铭中写道:康磨盘又名康水,1929年生于梧川县四岔口村,1944年入党,从事党的交通工作。期间,利用自身潜水的优势,杀死了日本人多名。后因身份暴露,转入谭缀游击区战斗,1945年在谭岭伏击战中壮烈牺牲,时年1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