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好句子
倚栏轩 > 情感文章 > 情感美文 > 正文

那些远去的身影

作者: 同堤书生2013/01/22情感美文

面对故乡的黄土,我的眼睛时常是湿润的,因为我觉得世间再也没有比故乡的土地,更博大、更无私的东西的存在。三十而立之后的我,狂奔的脚步终于放缓了,心却因为一路漂泊顿感沉重起来。于是,时常站在都市的窗前,凝望远方的故乡,回首如烟似缕的人生往事,伤感伴随着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剥蚀着我的那颗经风历雪的心。我在思量,我在问路,我在回望……是的,一切只能在故乡的黄土地上,才能找到落根之处。我知道,异乡的寸土黄金之下容不下远方的游子,落叶终要寻根大地,我也终会在某一天,静静的躺在故乡的黄土下,成为一种记忆,一种永恒,时间冲淡着一切,最终我也永恒的化作一粒黄土,融进我那一生割舍不下的故乡。

壬辰龙年的前夕,一场久违了的冬雪洋洋洒洒的将故乡的山村,装扮的银装素裹。那一天,天空依然飘落着零星的雪花,我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原野上,四周一片静寂,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的疼痛。但那时,我俨然不觉得行走在风雪之中的寒冷。我知道,我的脚步将我带到一个更为沉寂的地方,那里“生活着”另外一群人,黄土地掩埋了他们的躯体,他们的灵魂在故乡的上空回荡、飘游。那一天,我就是站在风雪之中,凝望着那被白雪覆盖了的一堆堆荒冢,我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只是傻傻地望着那坟茔,在冥思、在询问、在叩响大地之门和他们在黙语。我只知道,风雪之中我已成为雪中人,天地之间的一尊雕像!是啊,我太投入了,是那些远去的身影,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让我豁然开朗释怀于天地之间,生命其实最终将成为安静的一处,流动的其实就是人活着的精神。不需要太在意,自己在世间的浮名功利,人生其实就是在梦里走了一遭,如梦的活着,活在自我的梦中,永远不要醒来,其实最好,何必又在红尘之中,庸人自扰呢?看一看,这里的黄土之下,哪一个曾经不是鲜活的生命,争呀、抢呀、爱呀、恨呀……最终还是那荒冢一堆。这倒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那个跛足道人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然而,既知人生便是“一堆草没了”,那么为何人总是忙碌的活着呢?生死之道,我又岂能知晓。但我自知,既然上苍赋予了我人的形象,母亲又将我带到这个世间,我必须认真的活着,善待生命、善待自我、善待世间的一切。站在老猫咀的冰天雪地里,我丝毫没有感到过害怕,在我的心里,他们依然活着。因为,我的记忆尚存,他们就永远不会真正的逝去。他们活在我的记忆之中,我要用文字来还原他们鲜活的身影,用生者温暖的心来慰藉地下的魂灵。

老猫咀——灵魂归落的故土。自我记事以来,这里就是同堤村孙户人家安葬逝者的地方,它三面环沟,坐北朝南,北边是巍巍梁山,南边是徐徐而流的金水。这里的风水先生说:“头枕梁山,脚踏黄河,老猫咀这个地方实在是难得的风水之地,利于安葬”。在我出生的同堤村,分布着赵、任、孙、王四大姓氏的族人,每一个家族的祖先早已经在这方圆几里之地,为自己的来生选择好栖息之地。时间经过了数百年,一代又一代的先人们,整齐的安睡在他们灵魂的故园当中,荒草掩埋了旧的坟茔,新的坟冢又平地而起,每一个家族的坟茔之地,都是一个永驻时间当中的王国。在老猫咀,我凝望着那数不清的坟冢,仿佛觉得他们并没有离开同堤村——他们生时的那块充满爱恨情仇的乐土,只不过生命在以另外的一种形式,让他们安眠在这里罢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很孤独,大地之下的冰冷,沉默而死寂。但是,在我漫步其中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其实他们并不孤独,偌大的一堆坟茔当中,往往就是一个家族的小社会,每一座坟茔与其他的坟茔必然有着血脉相依。生者是他们躯体的延续,逝者又紧紧相抱,围坐一团,在那虚无的世界当中,守望着人间血脉。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不断的告诫我,千万不能只身一人去老猫咀玩耍。在母亲的眼中,老猫咀是一方安静之地,是灵魂黙语的地方,是鬼魂哀嚎的地方。活着的人,应该给予逝者安静,不要轻易的去打扰他们。多少年了,我谨记母亲的话,从来没有一人去踏访老猫咀,安静的灵魂,让我从心里畏惧。长大之后,我如同断线的风筝,随风而起,在天空中自由的翱翔,越飞越高。曾经那一丝牵肠挂肚的线,早已经随风而逝,我——孤独的风筝,翅膀因为风雨的敲打而感到疼痛,轻盈的心因为飞翔而承载太多的压力,忽然有一天,我想沉落在大地之上,但是当我开始俯视一切的时候,人海茫茫当中何处是我沉落之地?我忽然感到了人生的困惑,感到了生命的轻浮。终于有一天,我从人之子变成人之父,又一个人生的风筝在渐渐的长大,而我却没有为这支崭新的风筝找到人生起飞的地点,当年我在生养我的故土合阳,开始了人生的起飞,父亲和母亲编织而成的引线,终究在飞翔的时候,随着高度的不断攀升而渐渐的忘怀,直到人生而立之年,才慢慢的觉得应该用心去链接那根被风折断的引线。今天,我又承担着父母当年的使命,编织一根新的引线,放飞一个新的风筝。然而,我又在何处让她起飞呢?我不断的追问我自己,人生十几年的艰难攀爬,使劲的融入都市忘我的生活之中,不就是为这崭新的风筝有一个很高的起飞之地吗?那为什么在今天,却又独自暗伤?是啊,我知道我的心依然无处安放,我依然是哪个无处着落的漂泊的风筝,都市喧嚣的生活,让我感到很陌生,我在问根于大地。

那一年春节,我与儿时伙伴孙红涛相遇,他是我们同村一代人当中最早成功的人,十几岁刚刚迈出学校的大门,就踏上南下的列车,混入滚滚的人潮当中。十几年过去了,他开办了自己的公司,在深圳有了自己的房子,开上了宝马车,他的成功轨迹,令我们当中很多人羡慕不已。但是,那一年我们相遇之后,红涛问我:“这几年,你经常回家吗?”,我说:“工作很忙,很少回家。”,他说:“要常回家看看,我这几年总觉得,我们这些人虽在外混的不错,但是我们总无法接受城市,城市的人也从心里拒绝着我们这些外来客,我们终究还是同堤村的人。死了,我们还是要魂归老猫咀的”。游子的心,终因漂泊而感到困惑,站在都市的人潮汹涌当中,自我又是何等的渺小,身心俱累之后,便只问自己:“试问乡关在何处?”。红涛的一番话,让我思考了好几年。也就在这几年当中,我忽然理解了老猫咀在我生命之中的意义。

雪,依然在飘落,大地死一样的沉寂。

腊月的寒风当中,我一个人行走在老猫咀的坟茔之地上。我已不知道天地之间的寒冷,冰雪凝固了时间,也让我的思考在这里得到片刻的宁静。我漫无目的的行走在一片萧条的荒原之上,身后留下了我踏访而来的歪歪扭扭的足迹。

这里是老猫咀的一片核桃林,足足有上百棵核桃树,是生产队时原先集体的产物。后来,它被振义叔玲珍婶子两口承包了。核桃园里,安静的躺着许多孙氏祖先的躯体。就在,园子的最西边,有一座还插着纸花圈的新坟,坟前没有树碑,只是零散的有一些打碎了的破瓦罐。风雪之中,我望着这座新坟,眼睛里不断的涌出泪花来,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我想起了我那苦命的玲珍婶子。是的,这就是她归宿,生前在这座园子里,浸透着她人生的心血,死后她要永远的守望着它,这里的黄土永远和她相伴。

那是在去年,四十八岁的玲珍婶子,迎来了她人生最大的喜悦。她的大女儿,正在就读西安外国语大学的孙茹,被学校列为出国深造的对象。这种天大喜讯,对于一生劳作在黄土大地上,没有多少文化的振义叔和玲珍婶子来说,无疑是值得庆贺的,也是值得逢人夸赞的。没有人想到,一生老实的振义和玲珍,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女儿来。母亲告诉我,婶子一家曾为此宴请街坊邻居,可谁知道欢乐背后的酸楚呢?学校给婶子家打来电话,鉴于孙茹特殊的情况,出国深造的学费由学校承担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由学生家庭自行解决。这百分之十是多少呢?三万元。婶子一生辛苦,十几岁嫁给同村的振义叔,由于身体上有炎症迟迟不能生育,饱受冷眼相待。三十几岁上,抱养了别人家的孩子,两口子视如珍宝,精心培养。这么多年来,他们省吃俭用,宁可自己吃粗饭咽糟糠,也决不让孩子受到半点委屈,含辛茹苦十几年,终于供养出他们家族当中唯一一个一本大学生。然而,高昂的学费拖垮了这个贫困的家庭,十几年来两口子没有攒下一分钱。如今,娃又很争气要出国,可是三万元的学费又从哪里来?生活充满了无奈,充满了许多无奈之后的抗争。也许,三万元只是别人一顿奢华的饭菜钱,三万元只是别人一次普通的采购而已……三万元对于有钱人来说,只是说说而已。但是,到了这些以土地为生的农民手中,却是沉重的负担,甚至是以生命的重量来担当。喜讯传来的那些日子,玲珍婶子白天沉浸在欢乐之中,多少年了埋头做人,终于孩子让自己扬眉吐气了。但是,每到了晚上,婶子却是一宿一宿的难以合眼,她知道男人从来不管这些事情,十几年了家里的每一分开支都是她自己精打细算的,可如今三万元从何而来?那些日子,婶子和母亲整天在地里捡着包谷穗,她在用不停的劳动麻木着自己的神经,试图使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她在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但是,人总是这样,越是不想想的事情越是在想,人生的每一道坎都必须由自己亲自去过,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那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中午的时候母亲到婶子家窜门子,那阵子婶子好像换了一个人,爱说笑,逢人比以往更热情。她让母亲坐在自家的厨房里和她闲聊,她要为还在地里劳作的振义叔做饭。和好了面,准备出门抱点柴火,就在她迈出厨房的那一刻,一个突然的眩晕,让她跌倒了。从此,她没有说上一句话,没有吃上一口饭,再也没有醒来。惊吓万分的母亲,赶紧叫来了邻居,通知地里的叔叔。等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别离了这个人世。这一个突然,让所有的人没有心理设防,也让所有的人感到无限的悲痛。十几年前,婶子其实已经患上了高血压,这十几年来为了孩子,为了家庭,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买过一盒降压药。终于,在她人生四十八岁的这一年,她没有迈过这个人生的关卡。

壬辰龙年的春节,我去拜访了婶子健在的父母亲,两个老人家已是七十古稀之年,痛失爱女。老婆婆不知道已经哭了多少回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告诉我:“往年的春节前夕,玲珍每天都来,一坐就是半晚上;往年我一个人都可以筹办春节,今年不知怎么了,我连饺子都包不了。你说,她要是害上一场大病,我要在医院里伺候上她几天,我的心里也不是这么难过,谁知道呢她就这样快快地走了。明天,就是她的六七纸,娃们不让我到坟前,怕我难过。你说我能不难过吗?我真想好好的趴在她的坟上哭上一场……”老婆婆的一席话,说的我心里格外的痛,泪水在眼里打转转。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的很多悲痛又是不期而至的,心虽然在岁月的磨砺当中,渐渐的变得坚强起来,但是往往还是有一些措手不及的突然,让人心神俱碎。

风雪当中,我痴痴的望着那被白雪覆盖了的坟茔,仿佛觉得婶婶就站在我的面前和往昔一样,和睦可亲。望着这冰冷的坟茔,我无法相信这里躺着的竟是那个和我相伴三十年的玲珍婶子。冷酷的现实,刺穿了我的心。寒风阵阵袭来,我的脸颊被雪粒打的生疼,我只是来看您一眼——地下安眠的英灵。睡吧,婶子!如今您已经远离了尘世的纷扰,在时间的永驻当中,您将永远的活在我的记忆当中,或许很多年以后,很多人已经将您忘记,人们也不记得这一堆黄土之下竟然安放着一位伟大的母亲。婶子,我记得,您的孩子记得。在老猫咀,没有人再去打扰您了,安静的睡吧,来年我一定再来看您。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无人问津的墓园当中。天地间,一片洁白,万物在大雪覆盖之下安静的沉睡。我在这个寒冷的日子里,悄悄地闯进了这片肃穆之地,我知道也许只有在这安静之中,我才能够去思考人生的困惑,在这安静之中,与地下的灵魂在黙语,我才能够去彻悟人生的纠结。

就在这一片核桃林的下面,是一片花椒林。这几年韩城的花椒,享誉海内,做为只有一山之隔的合阳人,也在延续着韩城人的致富经。原先早已荒废的土地,这几年全部被栽种了花椒树,每年的八九月间,花椒成熟。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一片绯红。在这片花椒林里,依崖之下,也是一片坟茔。就在这一片坟茔地上,每一座坟茔的旁边都栽种了两棵翠柏。这是逝者的后人,期待着永世长青,翠柏护佑之下的坟茔,显得格外庄严。我注意到,就在这一片翠柏庇佑之下的坟茔地上,有一座荒冢是远离墓地的,远远的守望着墓地。荒草已经长满了坟头,我看到了它,它也似乎在看到了我。我小心的挪动着脚步,慢慢的向它靠近。我知道,这座坟茔之下安葬的是我那傻了一辈子的傻姑。平时,我是很少靠近它的,但是今天不知是何缘由?我心里却自觉的有一种冲动,我想靠近它,走近我的傻姑。

傻姑叫什么?我至今不知道,在我记事以后,我只知道她就是我的傻姑。傻姑为什么会傻?先前的时候,我只听到父亲零零星星的告诉过我一些。大概是很早的时候,乡下农村的医疗水平很差,很多人家的孩子碰到高烧不退的现象时,农村赤脚医生总是用一些很土的办法来救治。傻姑很小的时候,因为高烧不退,她的父母询问赤脚医生,医生说用牛黄可以退烧,她的家人就给她服用牛黄,然而这种看似保命的办法却有着致命的危害,凡是服用牛黄的人,大多是高烧退后,脑子不好使。那时候,农村人根本不知道该服用多少剂量,傻姑就是在大量的服用牛黄之后,从而傻了一辈子,生活不能自理,逢人就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情绪反复异常。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和一群小孩跟在傻姑的后面在嬉笑她,有些小孩甚至还拿土疙瘩远远的打她。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很愤怒地斥责我和我的那群小伙伴。那时候,只记得傻姑穿着还算干净,就是头发有些蓬乱,凡人走过的时候她总是傻傻的看着。母亲是不允许我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在欺负弱者。善良的母亲总是在斥责我之后,告诉我:“傻姑很可怜!那是你父亲的堂姐”。

生活总是以悲惨的形式向弱者示威,从而坚定弱者走向强者的心态。傻姑的父母离世的时候,将傻姑托付给了她的哥哥。很多年里,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年长的哥哥呵护着弱智的妹妹,艰难的生活着。那是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村里的人传言傻姑突然怀孕了,那时我还小不懂得什么,只知道大人们在议论,究竟是谁让傻姑怀孕的?谁都不知道。傻姑的哥哥很气愤,他整天的打傻姑,十几年里他从来没舍得打他的妹妹,因为他知道她的妹妹很可怜。可是这一件事情,让他已经无法容忍,他在问自己究竟是谁强奸了他的妹妹?他疯了一样的到处询问,甚至将这样的事情告到了乡里的派出所。那个年代,封闭的乡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足以淹死一个人,更何况是这样的事情。他要求妹妹打掉腹中的孩子,但是令无数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是,我那傻姑却死活不肯,硬是拼了命的护着自己的肚子。很多人都说她傻,为什么傻人还要护着自己的肚子呢?人们无法得知。他的哥哥伤心欲绝,他不想再去折磨自己那可怜的妹妹,自己却因此而一病不起。数个月后,傻姑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生下了一个男孩。重病缠身的哥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久就含恨而别。从此,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疼爱傻姑了,从此傻姑和她那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更加艰难的生活着。

在世间所有的大爱当中,母爱无疑是伟大的,她赋予了生命,给予了生命所需要的一切。傻姑,稀里糊涂的做了母亲,所有的人都在担心没有哥哥照顾的傻姑,是不可能担当起一个母亲的责任的。然而,傻姑是坚强的,她虽然傻,但是她的血液当中依然有着母性的一切本能,为了抚养这个孩子,傻姑经常跑到别人家,为她和孩子讨上一碗饭吃。人们都看着这样的女人很可怜,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同一个巷子的街坊邻居都很自觉的承担起照顾傻姑的义务。十几年过去了,那个不知父亲是谁,母亲又是傻子的男孩也长成了小伙子。那一年,村里的好心人,从黄龙山的那边为这个孩子领回来一个媳妇,没有举行任何仪式,让他们同房,过着夫妻的生活。自从这个孩子有了媳妇之后,在我很少回家的时候,碰到傻姑时,她居然能认识我,而且能叫出我的名字。也许,傻姑知道她也终于当上了婆婆,将来她还要当奶奶。为了她的孩子,有住处。傻姑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搬到了哥哥留下的那个养马房居住去了。奇怪的是,傻姑的孩子居然不傻,非常的聪明,只是没有上过一天学而已。但是,他非常的勤劳,和他那个山里的媳妇,经管着自家的土地。傻姑,依然很傻,孩子忙着劳作,她却无端的犯傻。

对于傻姑的孩子来说,人生对他充满着无情、充满着大恨,他并没有感激我那傻姑,而且打心眼里恨她入骨。自他懂事以后,他就知道自己是乞丐,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傻子,最让他痛恨的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很小的时候,别人的孩子都能享受生活的快乐,他却跟在傻母的后面,为着那一口饭吃。他没有像他的同龄人一样,接受教育,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所以他恨自己,更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将自己就这样带到人世间来,既然来了又不能给予他正常的生活,而是在畸形当中长大。所以,他从心里鄙视自己,更鄙视他的母亲。在他成家之后,他没有给傻姑尽过一天孝道。直到傻姑在寒冷的冬天里,死在养马房里两天之后,他才知道他的傻母已经彻底地离开了他。

傻姑下葬的那一天,我专程从西安回到合阳老家。父亲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和她告别。我听了父亲的话之后,我难过的哭了一场。那一天也和今天一样,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丧葬举行的很简单,他的儿子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就在傻姑的棺材抬往老猫咀的墓地时,在场的男男女女都哭了,人们很难过这个一生痴傻的人。下葬的时候,村上的每一户人家都拿着自己的铁锹,赶往墓地在为傻姑填上那一抛黄土!

看着今天这个长满荒草的坟冢,记忆当中回想起我的傻姑,寒冬腊月天我又伤心的哭了。傻姑啊,我不知道人究竟有没有来生,假若有的话,我真的希望您来生不要那样傻。这个红尘欠你的今生实在是太多了!

暮色笼罩了空旷的原野,大雪覆盖之下的老猫咀空寂的让人可怕。不知不觉当中,我已经在风雪之中徘徊了大半天了,脚步在每一座坟茔前缓缓的移动,时而若有所思,时而矗立风中。我深知,在这大地深处的每一个灵魂,曾经又是多么高昂的赋予生活别样的精彩。逝者如斯,随着躯体的死亡,他们曾经的火热也在这冰冷的大地里,渐渐的冷却了。或许成为一种记忆,或许永远的被淡忘。生死两重天,活着的人重复着祖先的生活,逝者却又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当中,是否也在守望着人世呢?

就在傻姑荒冢的最西边,安静的躺着三座坟茔,它们是我的爷爷、奶奶还有我那伯父。爷爷奶奶活着的时候,伯父历尽苛刻之能事。如今,死了却又安葬在一起!前世的恩怨,只有它们在地下倾诉了。我原本不想,走近伯父的坟冢,一直以来我都在想,这是一个一生充满矛盾的人,他没有自己的主见,在伯母的唆使之下,兄弟不合,姊妹分离,在伯母的唆使之下,将一个个仇恨的种子,埋在了兄弟姊妹之间,直至今日连同我们这一代人,也在延续着上辈人的仇恨。仇恨,可怕的被一代又一代人复制着。如今,这个曾经制造仇恨的人,却早早的躺在了这里。站在他的坟前,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谁来弥合曾经的伤痕呢?”

我相信,在这个世上,一个人只要做错了事情,他总有悔恨的时候。伯父在五十九之年上,突然地开始后悔起来,几十年的兄弟,一母同袍,父母离世之后,竟然让他将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挑拨的僵硬不堪。一辈子行医济世的他,本该以菩萨的心肠善待一切,到了却让兄弟姊妹之间反目成仇。也许,五十九之年上他想到的很多,他想到了那一年不应该为了一棵柿子树,身为长兄出手打断老二家媳妇的手指,身为长兄不应该事后又让老三去继续事件的发生,他想到了那一年母亲病重,他不应该置之不管……也许,他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毕竟这是几十年的恩怨。他必须在他有生之年在兄弟情分上做一个悔改,那一年他偷偷的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他的妹妹,他想在春节的时候他主动的去和好兄弟姊妹的关系。人老了,应该淡定,应该宽容,以前的几十年如梦一般的匆匆而过,剩下的日子倍加珍惜。

但是,苍天又何曾怜悯过人事?虽然,他悔悟了,可是命运的安排终究让他难逃死亡。那一年的年关将至,他忽然感到自己一阵头痛,瞬间之后他就不省人事了。死时未有半点只言片语,做为他的其言也善。大年三十,渭北高原刮起冷风,同堤村的人将他送到了老猫咀。就在入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人其实是多么的可怜,一生争斗不休,争抢无数,到死时偌大的棺材是无法盛放他生前的一切,儿子难过的哭天喊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老者,给他的父亲的棺材里多放一些生前喜欢的物品,可是棺材里面再也放不下了。那一天,我也哭了!我开始从心里淡化着那几十年的仇恨,就在那一天,我更愿意将他看做是一个生命的逝去。对我来说,每一个生命的逝去,都是无限的悲哀。

大雪之中,暮色苍茫,我站在他的坟前沉思。假如,他知道的我的来访,他一定也知道我从心里在告诉他,伯父,您错了,世间所有的仇恨从一开始产生的时候,它就像是毒液在深入骨髓,肆意蔓延。人世间,不因为您的离去而化解所有的情仇恩怨,因为那是您曾经制造的是仇恨的毒液。

生命随着时光的流逝,岁月镌刻在人心里的不再是轻浮,而是沉重。也只有沉重的生命,在回归大地的时候,才有了厚重感。这几年,每一次站在老猫咀的墓园当中,我无一不在思考着,我们每一个人站在今天的起点上,回望乡村,总是有着一种淡淡的忧愁,乡关何处?何处乡关?我们真的远离了故土了吗?我不断的在问自己。我们的根也许就是在这黄土地里,融入城市的生活,成为脱胎换骨的都市人,也许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而是我们的后代子孙,我们也许只是后代子孙的拓路人。

站在墓园里,那些的远去的身影,在记忆之中鲜活起来,每一个地下的亡灵,在往昔的岁月当中,留下的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这种记忆无法抹去。人生需要适时的去回望,站在生活的风尖浪口,去审视身后那一段苍凉的旅程,人生或许才能变得丰富起来。

天色已经暗淡,风雪之中,我独自敲开家里的大门。母亲和妻儿,在热炕上围坐一团,谈天说地。父亲却在火炉边,为我沏了一杯热茶。喝着父亲递来的茶水,我感到浑身热火,我感到自己的心实在是太累了,独自一人去睡了。可是,睡在家乡的火炕上,我却怎么也无法安眠,披衣而起,独立窗前,凝望着院子里晶莹剔透的雪花,思考伸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