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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晓起

作者: 金权2012/08/25生活随笔

第一次去晓起,是被这个很富有诗意的名字所吸引。

山环水绕的村庄,晨雾缭绕,如乳如练;屋舍高低有致,粉黛俨然;田畴起伏,婉转悠扬;朝阳从东边的山头冉冉升起,五彩的朝霞从山坳和树梢间参差直射,晶莹的露珠折射出柔和的晨曦;农人荷锄于碧绿的田埂,牧童悠然地牵牛放牧,笛声潺潺,若隐若现……但我去的那天恰好是一个炎热的中午,太阳强烈的阳光炙烤着娇嫩的青山绿水,如烟熏,如火燎,人仿佛就要蒸发在其间。

感觉非常失望。

没有具有代表性的古民居,是晓起的缺憾,所以晓起于是便打起了古文化生态旅游的牌子,晓起的名贵古树观赏园荟萃了千余株古樟群及全国罕见的大叶红楠木树和国家一级树种江南红豆杉,1600年的古樟王,千年的大叶红楠木以及成群成群的需几人合围的古樟更是数不胜数。这个响亮的牌子对久居城市的人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在去往上晓起路上,我们就遇见了一群群城市的白领在树荫底下,光着膀子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来自树荫和溪流的清凉,一副恬然忘归的后现代颓废,很是令人羡慕不已。然而对于自小就生长在青山绿水之间的我来说,实在是过于乏味。

“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是晓起的真实写照,也是对婺源乡村山居的总体概括,但晓起相对于其他的村落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古朴典雅的明清民居,曲折幽深的街巷,青石铺就的驿道,野碧风清的自然,满山苍翠,遮天蔽日。

这便是我第二次去晓起的印象。

第二次到晓起,是在傍晚时分,夏天毒辣的太阳已经退场,但余晖依旧,游人已散去,一个躲在深山里的村落恢复了它原本的宁静,仿佛一个在外忙碌了一整天的农妇,回到了家,脱去汗津津的衣衫,坐在家门口,手摇蒲扇享受劳累了一天后短暂的安宁和轻松。

此刻的晓起,退去白日的喧嚣,她就是一个真正的农家妇人。

此行,如果不是旅游,我只是简单把它当成一次轻松回归的话,我想,我对晓起的奢求不会太多。参天的古木带来的阴凉,古老的民居勾画的山居小栖,清澈的溪流唱响的欢悦,作为家,我应该满足了,除了长年居住晓起的人们,有多少人能享受到这份古朴的宁静和甜美的安详?

在朋友的安排下,我住进了晓起当地最好的旅店。新开张的旅店,室内陈设具有城市宾馆的三星级标准,干净舒适,且价格极其公道。

我是个喜欢闲逛的人,即使是在家,也喜欢饭后在房前屋后四处溜达,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努力锻炼,争取活得更健康更长寿。但我的闲逛完全是为了消散一天的疲劳和紧张情绪,希望能借助周围的风景熨帖内心的烦躁,保持一份再平常不过的心态。

在晓起,农历六月上旬的夜色正浓,月光没法朗照,但却也能透过薄薄的纱窗直泻窗内。这样的夜,这样的月,我当然不愿意错过。

这会让你想起苏轼的《东坡志林》里的那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今夜,夜色朦胧,竹柏茂密,我就是个暂且逃避了喧嚣躲进乡村的闲人。这样夜,这样的月,已把我撩拨得几欲痴狂。

很喜欢这样的夜晚,一个人,宁静地在村头古老的苍松翠柏之下走来走去,孤独地踱着,仿佛回到了青春时期,那种为了文学和单恋而强作愁的青葱苦涩记忆犹新。我知道自己不再年轻了,工作的压力和家庭的责任感一直压在一个即将不惑的男人的身上,而此刻,我还能像个无所事事的少年,闲适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享乡村带给我的宁静,像多年前因为一个灵感的闪现而秉烛写作的瞬间,意满志得。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很了解自己,关于理想,我已经越走越远了,没有激情,没有了冲动和渴望,不是因为我年岁的老去,而是因为自己性情上的懈怠和松弛,或者无法从工作的压力当中走出,那种被艰难所压抑心理的紧迫感时刻影响着自己情绪。我无法整理,甚至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无奈和苦闷。

夜阑人静,我就这样孤单地走着,月光从古木的树梢间漏下来,斑斑点点,很有些江南水乡的意象,波光粼粼地闪烁在溪流潺潺的水声之中。这使得我突然想起了丰子恺的一篇写夜色的文字,他和童年的伙伴在有月的夜里,在地上临摹竹叶的影子,第二起床就能在院子里的小径上看到一幅幅很具艺术性的水墨竹了,或丰腴或瘦小,或密集一片,或寥落零星。这是一种多么有趣的学习绘画的方法啊,在天真的童趣里,轻轻松松就掌握了中国山水画的精髓。丰子恺是幸运的,不知道他成为一代国画大师是否得意于这场童年的游戏?

沿着溪流,我独步向前,仿佛在水流的下游,我能找到些什么,抑或是一个山村乡野里的狐妖美人,还是一朵悠然开放的魅惑昙花?

我知道自己在寻求什么,那绝对不是一种形而下的事物,我的精神世界里住着一座寒冷的宫殿,我寻求的清净其实是在向内心深处的真切靠拢。

不知道,在晓起,在这个有着淡淡月色的夜晚,在我完全摆脱城市的喧闹和人世的羁绊之后,我能否找到心的归属。

记得第一次来晓起时,我的失望沉重打击了我的审美情趣,我把最低俗的物欲和肉感驾驭在了心灵的高度之上,所以在青山绿水之间,在粉墙黛瓦的徽派古民居之前,我迷失了自己,不像今夜,在一个陌生而清新的世界里,我轻易就找到了自己内心的方向。

这是我多年前的一个夙愿,我需要的就是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宁静。

记得最好的友人每次打来电话都会无不羡慕地说:你已经开始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你现在的工作已经远远超越了自己曾经的憧憬,应该知足了……

我,知足吗?因为我知道,今天的任何所得都只是浮云一片,最佳的并不代表最适合的。满足与否,心灵的感应是最真实的,如今的状态,让我虚无缥缈,总感觉自己只是一粒小小的浮尘,永远失去了落地的踏实感。

我还在怀念过去,怀念那段与乡村为邻的生活。

多年前,自己在给学生讲授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时,总会想到,夜和月只是为作者淡淡的忧愁营造了一种氛围而已,真正的哀伤来自于作者的生活经历和国难当头的无奈。每个讲授这篇课文的老师都爱将作者的生存背景和历史背景联系起来,牵强附会把它上升到一个政治的高度。如果不是教参的作祟和应试的必要,我真的很不屑这种歪曲历史的说教。作为一个文人,特别是像朱自清这样一个真性情的文人,书生的狭隘和平民的局限绝对无法让他抵达鲁迅的政治高度,生活的艰辛和人生的凄凉才是他本真性情的始作俑者。(关于朱自清在病榻之上拒绝美国人的面粉,直至饿死这一掌故,后人已证实就是共产党杜撰的故事)

今夜,我无哀伤,在晓起的夜里,我只是在疲惫之后渴望寻求一种心灵的安慰而已,甚至连思考人生的高度都算不上,当然无法企及文人雅士的“哀命运之多艰”。

回来的路上,路过景区门口,想起第一次到晓起时顶着烈日的狼狈,我不禁哑然失笑。白昼的晓起和夜晚的晓起竟然让一个陌生的闯入者判若两人,何为?

夜色正浓,宾馆里的空调已将白日蒸笼似的的房间清凉得非常透彻了,掀开被子,我和衣而眠,不久便安然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