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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收音机

作者: 李姗姗2023/08/14散文随笔

我的童年是在农村老家度过的。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音响,更没有手机。

有一次,在外地工作的父亲买回来一个小黑匣子,上面有两个旋钮。父亲拧动旋钮后,里面发出了声音:“嗒滴嗒、嗒滴嗒,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家人都感觉很惊奇,我的眼珠子几乎瞪得要掉在地上。我仔细观察它,试图找到在里面说话的小人,但是除了隔着条纹缝隙能看到里面一个圆圆的喇叭碗儿外,什么也没有找到。后来,村里的一位物理老师告诉我,这叫无线电收音机。

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收音机在家中乃至村里都是很珍贵的家当。我们家从此开始热闹起来,左邻右舍想着各种法儿到我家来小坐片刻,借火抽烟,讨水聊天,纳鞋底改衣裳,最终还是要瞅瞅那个“话匣子”。庄稼人特别关心天气的变化,尤其是农忙时节,能准确把握天气的变化,对稻谷、玉米和小麦等农作物的收种至关重要。这是全村唯一的一台能播报天气预报的收音机,自然受到父老乡亲的青睐。那时,全家人都很自豪,出门时,总有村里人向我们打听最近的天气变化情况,我和哥哥神气十足地告诉对方明天刮风、后天下雨,俨然成了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季傍晚时分收听单田芳的评书。天一擦黑,村里男女老少从屋里、田地上,或抱着孩子,或担着谷子,或手持农具,涌向我家。屋里挤不下那么多人,家里人只好将大伙儿召集到院子里。院子里有棵大槐树,撑开的绿茵像一把绿色的大伞,母亲安排大家围坐在树下,将收音机高高挂在树杈上,这样让大家都能听得见也能看得见。大槐树下,纳凉的人摇着蒲扇围坐成两三层同心圆,圆心是一台收音机。

夕阳衔山,晚霞初上,女人们手底一边忙着针线活,一边兴趣盎然地听收音机里播放的评书,男人们则一边咂巴着旱烟锅子,一边摇头晃脑,听到热血沸腾时,就激动得站起来提袍甩袖、吹胡子瞪眼,声情并茂地模仿几句,怪腔怪调常惹得大伙笑岔气。单田芳的口风老练苍劲,自然流畅,语言生动形象,丰富有趣。尤其是他模仿风雨雷电,马嘶犬吠鸡鸣,拔刀舞枪抽鞭等声音,惟妙惟肖,不知道迷醉了多少听众。人们最爱听的就是《隋唐演义》《三侠五义》,每当讲到精彩的地方,院子里的人们都屏息静气,女人们做针线活的手也停下了。当讲到主人公遇到危险时,我的心仿佛被揪起来了,真是着急。当主人公载誉归来时,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单田芳的评书每到关键时刻,就抖个包袱,把我们的心情也揪扯得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在悲喜交加里,我感受到了评书独特的艺术魅力。每当单老师抑扬顿挫,拉长重音地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时,那意犹未尽的感觉就像有只小兔子在我心里挠。评书一结束,院里的人就开始讨论,下回该遇到什么危险,或者主人公是不是下回就时来运转啦,热闹的气氛将树枝上的麻雀惊得扑棱棱地飞走了。小孩子们没有心思聊故事情节,就抬头仰望天空,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数星星。

月光皎洁,繁星闪烁,微风吹来,有收音机陪伴的夜晚,日子都变得生动起来。

夜深了,人们渐渐散去,妈妈把收音机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我开始擦收音机,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给它盖上边缘有精美的花边、手工缝制的鸳鸯戏水图案的小布单,将它视为一件稀世珍宝。

在悠悠岁月的那头,收音机的陪伴总能焐热一段段流年往事,每每耳畔响起评书的声音,那些心海中的陈年旧音,也像调频对位了,一幕幕往昔的花絮在记忆的频道袅袅飘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