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倚栏轩 > 情感 > 情感短文 > 正文

圆子

作者: 秋子2023/07/30情感短文

2009年,我是在镇江和高桥过的年,正月初四才返程回沪。

那天清晨,在镇江姐姐家醒来,雨珠敲窗,玻璃上雨痕不断,缓流而下,长长曲曲,一道道在玻璃上流。

姐清晨四点多就在厨房忙碌开了。和面、拌馅,为我准备最爱吃的安乐菜圆子。面是高桥糯米,手工磨制的,特别的黏滑。馅是母亲采的"马齿"野菜,茎叶有点像红花草,但略瘦小,晒干后呈深褐色,有一种植物的天然清香。

姐做的圆子呈椭圆状,鸭蛋般大小,表面有一层薄薄的干粉,看上去虽不如上海老城隍庙的宁波汤团精致,但却有返璞归真的美感。一口下去,表皮的糯米面清香扑鼻,再咬一口,野菜馅纯自然的甘香更是让人惊叹,那直接、本真的自然韵味,一如乡人的质朴。

姐特意多做了许多"马齿"野菜圆子,小心翼翼地装满两小箱,让我带回上海与家人分享。

中午时分,寒风中依然阴雨连绵,像是在挽留我这个将要离去的倦客。一怀愁绪也就被这千丝万缕的雨丝牵引着,缱绻在这江南古城的半空中。

跟姐一家依依作别后,我终是驱车登程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塞满了车尾箱,忙乱中却将一只装着圆子的箱子遗漏在内屋的角落。车行不久,姐的电话就打来了,她发现了遗忘在内屋的那只箱子,让我折回去取。"不就几个圆子么,你们吃了不就行了吗?我还要赶到高桥,接同行好友呢。"我不以为然地挂了电话。

车快到大港渡口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姐打来的,说她已带着圆子从家里出来乘公交车赶往大港渡口,让我先去高桥接人,她就在渡口前的路边等我回来。

我焦虑起来:"你快回去,下雨呢,我在高桥要接好几个人,很久呢!"

"不要紧,多久我都等你,这是马齿菜圆子……"

我顿时泪如雨注、无法自抑,挂上电话,急急把车停在路边掩面而泣。姐,你这是何苦呢?为这几个圆子来回奔波几个小时,挨受寒风冷雨?

车上了渡轮,岸边的寒柳和村落渐行渐远。江面上烟波淼茫,雾色溟濛,来往船只行色匆匆。两岸的景色我不知看过多少回,只在今天让我看得心乱心烦。

午后的渡船要半小时一班,等我从高桥折返大港时,前后差不多已过去三个小时。

船终于靠上码头。雨一点没有停歇的意思,车一下渡轮,我就急切地把目光远远投向渡口前的路边,姐会在哪里等我呢?

我的目光穿梭于风雨交加中的人群,终于在路边找到了姐,她似乎还没看到我。她穿一件半旧的过膝绛红长羽绒衣,长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被雨打湿的发丝紧贴疲惫的脸庞,正目光焦急地搜寻着车道上过往的每一辆汽车,冻红的手吃力地举着伞,伞面倾斜着,小心翼翼地护着身边一只一尺见方的白色泡沫箱,自己半露在伞外,绛红色羽绒衣已被雨淋成了暗红色。

我的眼睛又一次被泪水淹没,她只知道等我,她心里只有圆子!

姐长我八岁,我小的时候,由于父亲长年在外,她就成了除母亲外我的第二监护人。我那时不识事体,常常厌烦姐的管束,不屑她的唠叨,甚至恶语相加。

记得有一年春天,我该是六七岁的年龄,当时家境非常困难。在部队服役的哥回家探亲,母亲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糯米粉全部拿出来做了"马齿"圆子。母亲先在哥的碗里盛了六只,又给姐和我各盛了四只,母亲说她不喜欢吃圆子,又把剩下的最后两只往哥碗里放,硬是被哥含泪推了回去。我看着碗里清香四溢的"马齿"圆子垂涎三尺,抓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就碗底朝天了……

昏黄的油灯下,我一边用衣袖擦着嘴角上的汤水,一边贪婪地盯着小木桌对座的姐的青瓷碗——两只白玉似的圆子正冒着诱人的热气。母亲和姐见状都笑了。姐还故意逗我,她先"啧啧"喝了口汤,接着又长长地哈了口气,"真香啊"!我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她。但她最后还是同意让出一只圆子给我解馋,条件是明天早上帮她一起到村东头的树林里采野菜去。当时我心里尽管很不情愿,但为了那只馋人的圆子,还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天气特别好,姐和我提着篮子往村东头的那片树林走去。正值高桥蜂飞蝶舞的四月,油菜花开得黄灿灿的,一片连着一片,像金色的海洋。也许是受到昨晚圆子的激励,我和姐在野菜地里格外卖力地挖着,姐拿出手帕帮我拭去额上的汗珠,一手提着竹篮一手牵着我满是泥巴的手,兴高采烈地往家走去……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的,只见她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微笑着提起那只装满圆子的箱子轻轻放到我车上,告别后就站在路边默默地注视着我离去。

汽车载着我和那些散发着浓浓乡愁的圆子缓缓地驶上归途。最后一次回首,我依稀看到灰蒙蒙的渡口路边映着一星点的红,远远的——却异常醒目。

姐,我明年还回高桥过年,我们再在家里的木桌上,端起如玉瓷碗,和母亲一起,吃你做的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