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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山(悼一个亡友)

作者: 关君2013/04/02散文随笔

今个寒假的一天,偶发踏青的愿望,央求友人陪我到过去工作过的地方去看一看,我们是从这个起点,和着青春一同走过来的人,那里有过她婚姻的伤痛,所以很难求得动她。记忆中的拉地,那是一个远离尘俗、世风纯朴、地杰人灵的——一块从未开垦过的处女地。在林立的大山深处,竖起的一座座井架,那向山肚子里不断延伸的巷道,纵横交错的电机车轨道,呼啸的山风和盘山峻岭的山路,再就是四季葱翠的天然植被和迷人的风景罢了。

上山的路,已不再是过去的坑凹不平的山路、土路,而是焕然一新的柏油路和水泥路了,我开车行驶着,心情却很复杂,仿佛那个拎着包包,穿着高跟鞋,追着货车奔跑的我就在昨天。

二个多小时的行程,我们终于来到了拉地,二十年的变化,可谓是物是人非,这儿早已是荒草凄凄,以前的简易建筑,已一撸平地,成为了林场。在一遍残余的废墟中,在一遍断墙破瓦中,我竟然找到了我过去工作、生活的住所,我兴致勃然的在里面翻找着,居然在断墙的一角找到了水墨画《映日莲》的残片,和毛君的一条破烂的围巾,一截二胡的断柄,心酸之情油然而起,毛君,一个已逝去十八年的鬼魂,一个从前的领导,一个外表雅儒,风流倜傥且放纵不拘的男人。

逝去的往事总是在一瞬间跃然眼前。

二十多年前,一个乳嗅未退的姑娘,来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拥有二千多人的井巷公司,开始了我的人生之旅。

在这里接受着山风的吹打,已接受着人情备至的关怀,长辈们用热切的目光物色着自己中意的“儿媳”,经常请到家里吃饭,送生活物品等;上层也投来了青睐,经常乘座经理的小车;单身小伙们为我的居室出工出力,增添光彩;会造景的,去万丈深的谷底,为我采摘来一束束的野百合;爱画两笔的给我送上纸笔和颜料;会玩乐器的经常为我弹琴奏笛;以各种化名落款的“情书”经常莫明其妙的搁置案头;在用“花”作为单一的对美丽的形容词的年代,被冠为“一枝花”的年轻的我,有点应接不暇了。

但天性凉薄,孤僻自居,从不出入公共场所,甚至不去看一场露天电影的我、一个不喜欢与人交往,不食人间烟火的我,正应了黛玉那句“孤标傲世谐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的话,浙浙地远离了人群,我拼命的画画,是一生中画品最多的时候,在用自己的方式排解着无尽的寂寞。

作为单身男子的我的第一任领导的毛君,当然未能免俗,他只是近水楼台而也。利用工作的借口,把我安排住在他的隔壁,在近距离的工作接触中,他那种深切的关注和痴迷的爱恋,严重的影响了工作,过于偏激的方式,让我身心俱损,他用限制我的自由,比如周末安排工作,不让回家,扣留我的私人信件等方式,让我非常脑火,为此经常战斗。

但他也有温柔的一面,比如不愉快的事,我总是第一个分享,他也会愤世妒俗,骂骂咧咧的时候还挺招人喜欢的,同时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他拉得一手好二胡,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被他拉得是抑扬顿措,柔肠百转,是夜经常听到他敲打墙壁,问一声睡了吗?然后隔着墙轻轻的聊上几句。

他同时也是一个让我备受伤害又感到无奈的人,第一次喝得大醉冲进了我的寝室,他的野蛮让正在画画的我,把水彩画颜料洒满了洁白的床单,这次反击有效,陪礼道歉退出了。第二次,让我给他打电筒到水泵房开水,途过一条沟,就势把我拉入怀里,我把电筒掷在地下,转身而去,第三次……当时我的苦楚只对我的好朋友阿孟诉说,她和我一起痛骂着他,责斥着他,同时形影不离与我相伴。

此时在贵州工作回家探亲的杨工,找上了我,他是一个温和的、沉黙寡言的人,整天里木木讷讷的,不善于言谈上的交流,在一起时那种相对无言的窘态,让我也感到不适和脑火,但他足够有征服我的绝招,首先他是一个十项全能的高手,他拉出的小提琴曲完全满足得了我的对小提琴音乐的喜爱,其次作为一个出色的工程技术人员,在当时就已经小有作为了。更重要的是,此时,我需要他,需要这种关系。我们开始交往了,假期一满他就回单位去了,我们开始了两地书信的来往,但他感情上的凉薄也让我伤心绝望。

毛君的为人开始差起来了,不时发火,有一次到一个施工点出差的晚餐桌上,为了一本发票,我俩争执了起来,他竟然用酒泼了我的脸,我和他动了手,结果受了伤。

此事在当时闹得挺大的,我的家人不依不绕,我哥为我写了上访材料。第一次的伤痛,让我情感倍受打击,几乎一振不起,几天后当我返回单位的时候,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阿孟和毛君旅行结婚去了。

我不由悲从心来,痴痴的冷笑着,朋友啊!你为何背叛?。

地球毁灭前一刹那的黑暗,灵魂接受炼狱中的悲呤,不过如此!

我的情绪低落已到了极点,几天下来已经是骨瘦嶙峋了。此时意外的收到了已分手的、不再联系的、远方的“男友”的信,了了数语,让我如见天日,他说:已从母亲处得知我的近况,他准备等这期工程试车完成后,就回来看我,到时有什么委屈,尽管向他诉说,可不要哭鼻子。当夜我枕着他的信还真是哭了一晚,一个月后他回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我们搭个窝吧,让我以后来照顾你,我要改变你的生存环境,嫁给我,让我来做吧!这次我点头了,次年的春天我们一同走进了结婚的礼堂。一年后我们双双调离了原来的单位,来到了这个城市。

就在我离开一年后的一天,朋友告诉了我一个消息:毛君死了,被埋于坑里,拉出来时,已经面目前非,尸骨无存。

我问了朋友:他不是管理层的干部了吗?怎会上了一线?朋友说跟圈内的人合不来,主动辞官,主动要求上的一线。

朋友为我讲述了他最后的一切,这是二十年来我第一次提到他。出事后,他被追认为烈士,其妻孟×被安排在镇上工作,分了一套住房,带着他们不到三岁的儿子生活至今,他们的儿子叫毛正,今年二十了在外读书,孩子的名字朋友也是第一次告诉了我,我心里振动了一下,却不愿再想什么。

我突然有了想去看望阿孟的愿望,决定我们返程回去时顺道去看看她。在一幢居民房里,我们敲开了阿孟家的门,开门的人正是阿孟,她愣了一下,呆呆的看着我,继而欢喜的叫了起来:老瘪,你是老瘪,真的是你!我们欢喜得抱着对方跳了起来,我说我来迟了,现在才来看你,不怪我吧!她说:我想你迟早会来的,我早等着这一天了,说着、说着我们的眼睛都湿润了。

快二十年不见,想不到仅大我两岁的她,已经两鬂斑白,整洁的衣着,保持着过去爱美的天性,房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舒适,柜子上,摆放着毛君去逝前一家三口的合影,我又一次的看到了他,眼神里充满着甜密和安祥,我想他生前一定很幸福吧!不知为啥,此时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半点的怨恨,有的是一丝丝淡淡的苦楚,我的眼晴又湿了,忍住了难过,告辞出来,阿孟附在我的肩上悄悄的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秘密,这正是当年她的所为的原因,我听后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可见命运是怎样的折磨和摧残着这个善良的女人,让这个女人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原谅!此时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此时连书写这个词的力气也没有了,已无济于再去做些什么,但就是两个字盘绕心间,原谅!原谅!

多年以后的今天,值此清明节到来之际,毛兄,恕我一直没有去看过你,但现在我奉上我的祭语:你安息吧!今个清明,我会为你燃上一柱香,死者为大,一路走好!但请你保佑你妻阿孟,遇上一个好男人,让他替你照顾她的后半生吧!

一并告慰那些为井建事业深埋地下的亡灵,你们也安息吧!

2013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