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好句子
倚栏轩 > 散文精选 > 优美散文 > 正文

家乡人,长流

作者: 寄梦相望2013/03/11优美散文

在村东煤渣山脚下,有一眼几百年未曾干过的泉,名莲花泉。若问具体年头,父亲是断然不知道了,村里有文化的后生,有威望的老者,也是糊里糊涂说不出个正经年月来。横竖现在是干涸了,真是没必要也没人再去问他的年岁了,应该知道的是往回退三十年我村是不缺水的!

在泉边有一人,和黄休子是齐名的,甚至比黄休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黄休还是自觉比他好了许多,好歹黄休是本村社员,虽然算不得上等。他只是讨饭到村里落脚的乞丐。看到这有山有水的风水绝佳宝地,自是舍不得再离开,就住在了拿泰山换都万万不干的煤渣山脚下,莲花泉边,有幸和黄休成了邻居。

不论是慕名而来,还是生活所迫,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地痞流氓,远来既是客,总得给人个称呼,叫着方便,记着清楚,因此村里有人喊他‘长流’,取长期流浪之意,恰好也应了这莲花泉的景:从未干涸,长年流淌。算是巧合了!

谁说一山不容二虎的?他俩却是相安无事,虽是同类同性,不似一公一母,但也井水不犯河水。在我看来,黄休子是不跟长流一般见识的,持本村绿卡,领村委月钱,与他相比,自己显然就是国家干部,端的可是村委的铁饭碗,从黄休子的眼神就能看出:“长流,和我比,你算个屁”!

村里的莲花泉,据村碑记载,此泉明万历年间就有了。清冽甜爽的泉水从两个水桶大小的泉眼里喷涌出来,时间久了,泉边积聚了一大片水面,水面大了渐渐形成了一个大池塘,池塘里突兀着好多形状各异的石灰石,有的状如荷叶,有的酷似莲花,因此不知哪位有学问的后人就改名莲花池了。我从没见池塘里真的开过莲花,如若有莲,自也效仿济南韩复渠主席赋诗一首:莲花泉,泉莲花,莲花池里有莲花,莲花上面有蛤蟆。泉水不只是养蛤蟆的,也养育了村里一代又一代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俊的丑的,还有黄休和长流。泉水是不会道嫌三道四,挑肥拣瘦的,只管来取,可不似那黑的不能再黑的煤渣山!

池塘里鱼多:有鲫鱼,草鱼,鲤鱼,黄鳝,有名字的,没名字的,叫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记忆最深的就是那三翅鱼,漂亮,可没人吃过,尤其好养活,逮上岸,扔路上好一会放水里仍然能活,拿回家养玻璃瓶里不喂不管没个死,养够了看烦了,还不死?连瓶带鱼撇了!

长流就靠池塘里的鱼,池塘里的水过活。鱼,虾,蟹煮煮就能吃,虽是讨饭的,也没比村里人瘦了黑了矮了的,要不是他四季光着大脚板子;没季节,没日夜穿着一件棉絮外露的长棉衫;藏獒一样的头型;还有每天从草垛里钻进钻出的习惯,没人觉得他是讨饭吃的花子。

长流的破棉衫用处可是不少的:铺在身下可做毯子,盖在身上就是被子,穿在上身当做褂子,挡住下身象穿裤子,时隐时现的黑屁股蛋子,一点都不诱人。

池塘边是村里长年打粮晒谷的场院,长流便夜夜扎头在场院的草垛里,没肩的长发,夹杂着数不清的麦秸,活脱脱一条没戴栓狗链子的藏獒,他只是不像黄休子一样咬人罢了。

有了池塘里的活鱼,他就少了对村民的叨扰,只是想吃素的时候,才肯去村里讨点煎饼,馒头。村里人好,进到每家自不用开口。赶上过年,大年初一早上,他就会端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碗烂盆,挨家挨户的磨眼里去掏水饺(在我的家乡,除夕夜煮完水饺一定要往自家院里石磨的磨眼里放几个,就是为了等初一早上乞儿来掏的,不送百家衣,也要给乞儿做点百家饭,大概就是此意吧,也有不同的说法,我记不清了),他总是可以掏个碗满盆满的,美美地过个好年。

长流在村里可也不是一无是处,能逮小鱼治愈疥疮,他自己身上就长些不知名的疮疖,严重了周边溃烂,黄浓横流,恶心至极。逮一条小鱼,挑一块自觉干净的石头,砸成鱼糊糊,还要往鱼糊糊里吐一口自己的唾沫,搅匀了,拌稀了,摊在掌心‘吧唧’往疮口一贴,端详好久,满意为止,自己疗伤嘛,马虎不得!慢慢等鱼糊糊干了揭下,继续逮鱼,砸糊糊,吐唾沫,搅拌了,吧唧,重复重复再重复,过些日子疥疮竟然会好,村里长疥疮的去找他要来鱼,学着此疗法,虽然不吐唾沫,但也能痊愈。

毕竟得疥疮的人少之又少,长流在村里的贡献也就不止这治疗疥疮的偏方了!

他好像是不说话的,不如黄休那样骂人,撒泼,但村里的孩子却惧怕他,怕他的棉长衫?黑屁股蛋子?藏獒头?总之,哪家的孩子半夜哭闹,只要拍拍孩子细声说:“不敢哭了,把长流招来了”。慢慢就没了哭声,一点都不虚夸。村上老街里那棵古槐上就少了黄表纸的灵符:天皇皇,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拿长流唬孩子要比贴黄表纸灵符方便应验的多。

村里个把后生不好好念书的,准遭到自己母亲大骂:“念书不好滚蛋家来,和长流一样露腚锤子,讨不到老婆”。

不知道是怕露屁股蛋儿,还是怕讨不到女人,伴随着不同版本的叫骂声,那些煤黑小青年有了出息,不出息的也都把屁股蛋藏的严严实实,长大再没见谁在光天化日下露过。

鱼糊糊治疗疥疮有时会不灵光的,应该是长流来村里第四个年头吧?身上疥疮恣意疯长,不知糟践了多少池塘里的小鱼,费了自己多少口水,直到自己下不得池塘,动不得身子,吐不出口水,终究没把疥疮治好,不记得哪天了,再也没从草垛里钻出来。

有人问:“长流是哪里人?找人把他埋了吧”!

有人回答:“听他口音哪里人”?

大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年竟然没人听他说一句话!人去了,自然也不用管他从哪来的。村长是能人,不知从哪里讨来一张文书,顺利地把棉长衫,黑屁股蛋儿,扎满垛草的藏獒头,一起埋到了村西汶水东河畔。

有人羡慕说:“丫丫的,临了得这么好一安身之处”。

也是,生戏煤山清泉间,死葬汶水东河畔。死了一样享清福,头枕汶水浪花,好好看看这汶河倒流,晚霞夕照,说不定身上还不长疥疮了呢!

那年冬天,莲花池的水干了,有人说,是长流死后把泉眼堵死了,不该叫他长流,更不该让他死在池边,扯淡的扯!

村里人都明白,那是煤矿采煤阻断了地下水脉。

长流的死我是确切知道的。

母亲却没告诉我,我该叫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