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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庭莫畏不芳菲

作者: 温房酒窖2012/07/24散文随笔

这两年,每有闲暇,我们就常到周围的乡村漫行,观赏大自然美丽的风光——青山绿水、田野山岗;或是追寻人类文明沧桑的踪迹——老屋的断壁、古桥的残墩……这一日,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村子。沿着村道穿过小小的村庄,钻进村后的一大片树林里。正望着百年老树苍虬的枝干而感怀岁月之际,见到老树的掩映中孤零零地有一间祠堂,便走了过去。

我们都知道,祠堂就是供奉祖先的神主牌位、同族子孙祭祀祖先的场所,也是从事家族宣传,族人聚集商讨家事之所,更是整治家风家纪的圣地。据说,民间建造家族祠堂,最早可追溯到唐五代时期;而各地大规模建造祠堂,则在明清两代。许多名门旺族经过长期发展和不断繁衍,族人日益增多,又大多是聚族而居,家族的凝聚要以宗祠来维系,故一时建祠之风盛行。眼前的这座祠堂从外观上看比较普通,建材是麻石墙基青砖小瓦,也较新净,应该不是古旧建筑。门楣上方有“张氏宗祠”字样,两旁红纸上写有对联,未及细看,见门开着,便匆匆进去走了一圈。

这是一座二进三开间的祠堂。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面屏风,上部嵌有一块匾额,上书两个大字“文魁”。但匾额没有上款和落款,应不是原先的物件。从这匾额看来,本村在科举时代是曾出过举人的。在第二进门外的大堂上方悬着一块匾“佑启堂”,应该是此处的堂号。厅中摆放了两张长椅,这里是个议事堂,墙上残留的零碎红纸似乎是些村中杂事的通知。四下里非常安静,不见人影;而在祠堂最深处祖宗牌位的神龛前,香炉烛台上的香烛竟然尚在燃烧,显然,刚才还有人前来祭拜。

神龛的两旁高高地挂着一副对联,由于神龛前吊挂着一长排的灯笼挡住了视线,而且我想神龛内供奉的本祠神主不会喜欢外人打扰,没有走近前去,隔着天井远远地观看,只能看到对联的下半部分:“……真传曰勤曰俭;……行正路唯读唯耕。”看来这副对联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是通常的祠堂对联,估计整幅对联应该是:“守祖宗一脉真传,曰勤曰俭;教子孙两行正路,唯读唯耕。”

除了中间这两进有一点内容外,两侧的厢房天井则显出陈旧荒芜,布满苔藓杂草,久未使用了。我们随意看了一眼,便向外走去。在靠近大门的墙上嵌着三块石碑,有两块残破的石碑似乎记载着祠堂的兴建重修等大事件,可惜因为不完整没能看出具体年代来;第三块石碑较大,是1989年重修祠堂时族人捐款的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人名。显然,这座祠堂是在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动乱浩劫之后才重修的。

整座祠堂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我们参观过的祠堂中只能算中小规模,而且是上世纪80年代重修的。我们近来在惠州东莞等周边地区参观过很多古老祠堂,有的气派宏大,重新修饰得金碧辉煌,美轮美奂;有的古朴老旧,却是雕梁画栋,精美的灰塑木雕、壁画彩绘能让人长久驻足;也有的已经只剩下颓垣败瓦,零落的雕花檐板诉说着历史的沧桑。与那些祠堂相比,眼前的这座祠堂只能说是普通平实,虽然无甚看点,墙上的残碑却也同样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记忆。

走出祠堂,门前有一大片空地,长满了杂草。现在虽然冷清,不过,可以想象,每年春社或秋祭时这里应该会是异常热闹的。回头再看祠堂大门,门楣上“张氏宗祠”四个大字雄浑苍劲;门两旁的对联用厚重拙朴的大字写着:“曲江相业;燕国文章。”看到这副对联,我突然来了兴趣。

据专家考证,中国人的姓氏至少已存在有五千多年了。姓氏是家族系统的符号,有非常浓厚的宗族色彩。姓氏的形成各有不同的历史过程。据称,最早的张姓是源自于黄帝之子少昊青阳氏之孙的挥公,因发明弓箭而得张姓于青阳。不过,同姓不一定就是同源,而张姓大致有四个来源。现在,张姓是全国第三大姓,占全国总人口的近百分之七。

在祠堂大门处的姓氏对联,都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夸宗颂祖、短小精悍、风格古雅、集体相传。”其最重要的作用是期望后辈能继承祖业,光耀门楣。这些对联的内容通常都是觅史搜典而成,其行文高古博雅,要了解历史,熟知其典,才能明其意。

张姓对联最常见的应该是:“图传百忍;鉴着千秋。”或者“公艺图传百忍;九龄鉴着千秋。” 上联典指唐朝张公艺——公艺善于治家,九世同居,唐高宗有一次路过他家,问他是如何理家的,他书写一百个“忍”字进呈,受到高宗赏赐;而下联则典指唐朝宰相张九龄——九龄领唐玄宗之谕总结列代治国经验,综述列朝兴衰存亡之理,成书五卷,玄宗御览,甚为赏识,赐为《千秋金鉴》,作为治国铭言珍藏。

眼前这副对联稍有不同,上联“曲江相业”也是指张九龄——九龄出生于韶州曲江,是广东土生土长的历史文化名人,享有“自古南天第一人”之誉;而下联“燕国文章”则典指同为唐玄宗时期着名宰相的“燕国公”张说。此二张相继为相,政绩显赫、文功卓着,是初唐与盛唐之交的开元年间政坛与文坛的双重领袖,为后世典范。

别看此处一个小小村庄,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名人之后,刚才只是草草走了一圈,我不禁感到有些失敬了。不过,有专门研究家谱的专家学者却认为:家谱虽然具有记录家族历史、明世系、辨血统等作用,但在连年战乱和社会动荡之中,传世的家谱几乎丧失殆尽,以至宋代时就已很少能见到旧谱,许多家族的世系也因此断了线、失了传。现存家谱大都是明清以来特别是民国时期所修,修谱者在追述祖先源流、先人事迹时,张冠李戴者往往有之,混淆颠倒基本事实、与历史不符合的现象也很常见。故意做假、伪造世系、拉名人作祖先等便成为经常使用的办法。在古代,几乎所有的开国君主都要伪造自己的世系,把自己的家族与以前的帝王将相联系在一起,一些名人也乐此不疲。这包括汉高祖刘邦、王莽、刘备、曹操等等古代帝王名人,其中曹操及其子孙,竟然三易其祖,说明他们自己实际上已经不知道血统所出了。

如果专家的研究靠谱的话,这样一来,对这些宗祠对联甚至族谱中所述及的名人祖先就不必太过认真了,这未必一定是血缘的一脉相承,也许更多地只是文化的认同。不过,我倒是仍然相信,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出了多少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啊,每个姓氏宗族都一定有值得骄傲的先贤功勋;而现代人虽然对祖宗血统等等已经很淡漠了,城市化也使得姓氏宗族观念不断淡化,但实际上,几乎每个人都可能是名人之后,血管里也都可能正流淌着高贵的先祖的血液。被城管追得四处奔逃的街边小贩,也许正是某朝帝王之后;蓬头垢面的路边拾荒人,其祖上也极可能是某代帝国的开国元勋。世事无常,历史早就明示,人类文明进程中总是伴随着战争动乱、朝代更迭等沧海桑田式的动荡;在战争机器的碾压下,强权铁掌的搓捏中,富贵贫贱的转换,常常也就在一夜间。因此,对于先祖的富贵贫贱,完全不必执着。

我站在祠堂的门口,向前方望去,眼光由远及近缓缓地巡视着:远处青黛色的山峦绵延起伏,伸向天际;山前大片宽阔平坦的绿色田野,现时却是杂草丛生;一丛丛高高的芦苇几乎完全遮蔽了前面的一方池塘;而面前不远处的几对功名石柱歪歪斜斜地半立在杂乱的草丛中,似已被人遗忘。美丽的青山绿水,多好的风光啊,只是一时有些荒芜了。还是那位唐朝宰相张说,在因朝庭中的政治斗争被贬岳州时,曾作《城南亭》一诗:“谁复遨游不复归,闲庭莫畏不芳菲。会待城南春色至,竟将花柳拂罗衣。” 在诗作的几年之后,他又回到京师再做宰相了。我想,有了这种在逆境中仍从容面对沧桑世事的心态,古老家族的兴盛,应该是可以期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