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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纪事之野菜生活

作者: 塞上皎月2012/06/27散文随笔

东北的春天来得晚,像我的家乡树木吐绿野草发芽应该是到五月上旬的时候。单单是冰天雪地的冬季就有四个月之久,如果加上头一年秋尾和第二年春头,那么满眼不见绿色的时光竟有六个月之多。都说冰清玉洁的冰雪美景令人陶醉,我想那是对江南小桥流水人家而言,终年满眼苍翠茂林修竹的景致,忽然转换成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一类的词藻很容易在心中涌起。如果让你长年生活在此地,恐怕你对冰雪的浪漫情怀会减少许多,就像两个年轻人在谈恋爱的阶段,卿卿我我,天真恩爱,而一旦结了婚,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琐事,你就是想浪漫恐怕你也坚持不了多久。浪漫坚持不了多久无所谓,天长地久了恩爱也天长地久那才最好,就像我对这片土地,早已没有了浪漫的情怀,但我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

雪白的冬季呼唤绿色的春天,禁锢了一个严冬的心绪渴望温馨的慰籍。于是,当柳条轻抚窗棂的时候,我们走出家门到野外去郊游,躺在茵茵绿草上仰望蓝天,仿佛回到了大地的怀抱。但是,于我的感受却如匆匆过客一般,隔靴搔痒,搔不到痒处。

于是,我很是怀念起野菜伴我走过的童年时光来,那才是与大地的浑然天成天人合一呢。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在旷野里向阳的地方,或者温暖潮湿的河沿沟边,一丛丛一簇簇的翠绿沐浴在柔和的春风里,这个时候就能挖野菜了。东北冬季漫长,加之那时交通极不便利,冬季不可能吃到新鲜菜蔬,所以家家都会挖一个储菜用的菜窖,在下雪之前把要储藏的蔬菜下进去,主要是土豆白菜大罗卜胡罗卜,冬季再能吃到的就是用大白菜腌制的一大缸酸菜了。如果这家的女人会过日子,她会把秋天时吃不了的茄子豆角甚至黄瓜切成片或条晒干,收藏起来冬天食用以丰富自己的餐桌。所以熬过漫长的冬季在早春时节别的菜还没有下来的时候,采些野菜吃真是很惬意的事。

那时我家有一个猪腰子型的小竹筐,再找一把镰刀头,用布把带孔的那一头缠上,就可以当挖野菜的工具了。野地里最早长出的是荠荠菜和荞苜蒜,荠荠菜刚一露头只有两片小叶,荞苜蒜呢,在去年留下的一片枯黄之中,几根细如韭菜叶般的叶片格外醒目。荠荠菜好挖,只要带点根就可以,而荞苜蒜则要把头挖出来,最好带些须子,因为须子也能吃。荠荠菜味略苦,据说是一种药材,有清热败火的功效,荞苜蒜呢,有蒜味而不浓重,蒜头清脆,叶片爽口。那时细粮定量,大米白面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日常生活还是以粗粮为主。如果挖回来野菜,那最好是把煳烂乎的大馇粥用凉水过成大馇子水饭,把大酱端上桌的同时再把从酱缸里捞出来的腌黄瓜也一同端来,经过一个冬天腌制的老黄瓜酱香浓郁清新爽口。黄澄澄的大馇子水饭,松散翠绿的荠荠菜,脆白的小蒜头,一小碟金黄色的大酱,蔫蔫却不失其脆的腌黄瓜。在和煦的晚风中,夕阳透过篱笆墙照射进这个农家小院里,它是否是来偷吃桌上的野味呢。

那时生活的清苦我至今记忆犹新,有一次,城里有一个食堂吃剩的烧饼用汽车拉到生产队来卖,因为时间太长,那烧饼就差长毛了,干干瘪瘪的,有的豆馅都破了出来,用面袋子一袋袋的装着,即使这样车上车下依然站满了要购买的人,因为人们平时根本吃不到这些东西。那是我的记忆中最好吃的烧饼了。细粮定量自不待言,吃顿饺子就跟过年一样,有一次因为吃饺子我手舞足蹈地一脚踢到了剪子上,脚上至今还有一个疤痕。至于鸡鸭鱼肉,平日里更是难得一见,鸡蛋也只有端午节才能吃两个。日常生活中吃的豆油更是少得可怜,所以做出来的菜清汤寡水的,因此人们想尽办法来改善这清淡的饮食,采榆钱就是其中的办法之一。在很多树木刚刚吐芽的时候,榆钱就先于它们挂满枝头了,满树青翠的榆钱挤挤嚓嚓,就好象要拼命的欣赏这醉人的春光似的,争相向外挤出自己青春的玉体。榆钱是可以生吃的,于是我们这些小伙伴纷纷爬到树上擗下几枝来,拿在手里边走边吃。大人们看着这满树的榆钱自然也不甘寂寞,有的回家拿来小筐,有的拿来簸箕。这时榆树上还没有生虫子,撸下来的榆钱干干净净的,只要回家用水投干净就可以用来和在玉米面里了,掺了榆钱的玉米面贴出的大饼子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虽然不是特别好吃,却也为平淡的生活增加了一抹亮色。就像平静的湖水里漾起一点点的涟漪,涟漪虽小,总比水面平静好些。

随着春雨连绵绿色覆盖整个大地,能吃的野菜也渐渐多起来。婆婆丁扫帚菜苦莒四叶菜苋菜等等,婆婆丁苦莒是可以生吃的,而扫帚菜苋菜则要用水焯一下,把水攥干再蘸酱食用。说到野菜当然离不开大酱了,那时几乎家家腌制大酱,因为那时也没有卖的,一月份煳酱豆做成酱块,到四月份控干之后下到缸里,再到野菜遍地的时候酱也就能吃了。下酱也是一份技术活,有的人下的酱香浓郁,有的则略带臭味很难吃,有的酱缸里干干净净,而有的酱缸里则会生蛆,那么这一缸酱就算白扔了。如果不让缸里生蛆实际很简单,就只要看住雨水不让它进到缸里就可以了,但是百密一疏,因为酱缸需要晾晒,而我们又是一个勤劳的民族,总不能因为酱缸的事什么也不干吧,所以如果雨来的急也真没有办法。

当各家房前屋后的菜园子下来青菜的时候,餐桌上蔬菜的品种才多起来,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韭菜菠菜,这小小的园田地就像是一个微型的蔬菜银行,到吃饭的时候随手就可以到里面去摘取。但是这个银行毕竟太小了,它满足不了人们日常生活的需要。于是,人们把目光投向了附近山上的树林里,山上长满各种树木,杨树柳树桦树丁香还有松树,雨过天晴之后,村里的妇女儿童便三三两两的上山采蘑菇去了。雨后的树林清新浓郁,偶有几声小鸟清脆的鸣叫则更显静谧宜人,在草丛中,在松树下,一个个小磨菇头拱了出来,大大小小,有的单独一个有的是一小堆,当把它们挖到筐里的时候,那份心情的愉悦则不单单是因为得到了它,而是寻寻觅觅之后把它们采到筐里的过程。榛蘑是人们最想得到的,它肉体肥厚饱满,色泽微红圆润,口感滑腻劲道。雨后的树林中因为有了采蘑菇的小姑娘而变得欢快活泼起来,空气中律动着青春昂扬的气息。

童年时光于我已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但是一路走来我始终不能忘记的就是那段岁月。现代生活的丰衣足食不但淹没不了那时衣不遮体的记忆,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我们不主张生活的贫困,但我们需要的是那时的感受。有些感受我们永远的失去了再也体会不到,就像我是农民的儿子,对土地有一种由衷的亲切与敬畏,虽然我们有时也会来到田间地头,所谓鉴赏田园风光,但是我们毕竟远离了土地,尤其是心灵的远离,恐怕再也不能够亲密无间了,也就再也体会不到童年时的那种大地就是家的感受。因为我们经受过,所以象郊游一类走马观花式的徜徉,已经激不起心灵的共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