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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远去的四方灯

作者: 罗迦玮2010/11/12散文随笔

近日翻阅贵州日报副刊,一篇娓娓道来的《四方灯》,让我沉浸在乡村纯朴宁静的夜色之中……借着奶奶手上拎着的四方灯,我也仿佛走在七弯八拐的田坎上,一种久违的画面和温馨,让我不由在记忆的深处—找寻起心中那盏己经远去的四方灯……穿堂风中草尖般大小,在昏暗中摇曳着光亮的火焰,透过四方的玻璃,渐渐地照亮了逝去的岁月。

还在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作为独儿子的父亲为了孝尽远在老家一人生活的爷爷,放弃己生活工作近二十年的异乡,举家调回了故里。但好事总是难以顺愿,尚处在文革末期派系斗争中的人事部门,竟因当时签字同意父母调入的某领导突然下了台,无人安置父母的工作去向,我们一家就只好在县委招待所住了下来。这一住就长达三个多月,回到家乡本应欣慰的父亲,不得不愁容满面,不断地挨个求人。尽管最后被分配到与广西仅一江之隔的坡脚乡下的一个供销代售点,不是当初商调的县直单位,父亲也毫不犹像地把家搬了过去。父亲安慰母亲说,这里虽隔老家还有六十多公里,但比以前隔着几百公里好多了。

可接上爷爷,全家搬到坡脚后,父母才知晓这个地方居然没有一所学校,离得最近的村办小学也得渡过南盘江,在对岸的广西陇堡。第一次渡江求学,我就差点成了江里的鱼中食。母亲急哭了,父亲无奈之下只好把我和哥哥送到幺塘乡下的姑妈家寄读,那里有一个村级小学,隔姑妈家只有两公里。虽然与父母从此相离,但有书可读的喜悦,也让失学己三个多月的哥哥和我着实兴奋了一阵。

第一次来到姑妈家,溶洞里淌出的甘冽泉水,河沟里自由游动的小鱼,还有披着绿荫昂首雄立于云霄的公鸡山,一下子迷住了我的好奇。尤其是夜里点上我生平第一次见上的四方灯,让我觉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从一个有电灯的县城来到一个没有电灯的乡下生活,年幼的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城乡的差距。只觉得将用空了的“高潮”墨水瓶盛上煤油,插上棉絮搓就的芯条,然后装入四面用玻璃片箍成的盒子里就成模成样的一盏“四方灯”,是那么的精巧和神奇!在漆黑的夜里闪烁光明,连风也吹不灭,甚至在寒冷的冬天还可以用双手捧着,暖一暖被冻得握不住笔的双手……四方灯于我从此便有了一个解不开的情结,父亲一句“读不好书就没有出息”的话,让懵懂的我有了一种好学的愿望。我和哥哥的“挑灯夜读”,姑妈虽然喜在了心头,却也因当时煤油的紧张和经济的据诘而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他们一般都是屋里黑得不见了光亮,才点上四方灯照着把晚饭吃完,然后洗脚、熄灯、睡觉,哪见过点着灯看书写字的呢。当时村里上学的娃娃,一放学回到家就帮大人推磨、舂米、割草,作业只待翌日一早赶到学校去做,中午因往返路途遥远都不回家的,一个饭团就是一顿午饭了。好在我的父母都在供销部门工作,配发的煤油票也能多弄上几张,连同我和哥哥的生活费都按时捎给了姑妈。姑妈家的四方灯便成了寨里亮到最晚的一盏,寨里人都惊羡不已。久而久之,晚上来姑妈家摆龙门阵的人也多了起来,姑爹的水烟筒自然在围坐的男人堆里成了抢手货,在烟雾和笑声的缭绕中,响了一圈又一圈……

在忽明忽暗的四方灯下,我感受到了他们的纯扑和快乐。每天晚上除了看书做作业,就暗暗盼着他们的到来,好在侧边偷听山野里的奇闻怪事,心里便有了一种喜悦和满足。看着墨水逐渐要用完的墨水瓶,我心里也有了一种急切的躁动,做作业的热情莫名地高涨,这或许诱发了我从此还算勤奋好学的习惯。可当时我只是想三下五除二把墨水用干,好将空墨水瓶改制成一盏煤油灯。记得我第一次制作的煤油灯,苦于找不到集市上卖的灯芯头,就拣一个牙膏管头充而代之,灯亮了,姑妈也乐了,还说以后的煤油灯不用去买了,我的自豪劲呵,就差点冲上了云霄。

在姑妈家生活的日子充满着特殊的情趣和快乐。蒙老表是姑妈的二儿子,年长我两岁,通黄蟮渐成我们拿手的好戏。最为有趣的是,他教会我用两根青冈木扎成撬,驮着在房屋山背后拾的柴火,顺着雨后泥泞的坡道,一溜烟就滑到了姑妈家门口,省力省事,还惊险刺激。有一次我还斗胆坐了上去,结果才滑出两步,就被摔得皮胞脸肿,害得蒙老表挨姑爹一顿臭骂,我也稍微收敛了自己的一点野性。蒙老表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物,以布依口音取名“蒙”的他,真可谓人如其名。他见人就憨厚地笑着,寡言少语,但只要一跑到田坝上就立马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打“鸡儿棒”,割草放牛,样样手脚敏捷利索,谁也撵不上他的节奏。但一旦闲着无事或看书学习时,就哈欠连天,爱打瞌睡。姑爹老骂他只有苦命没有出息,姑妈倒无所谓,只催他洗了脚才准上床睡觉。至今想起来,我愧对蒙老表的事,还是我那盏自制的煤油灯惹的祸,当时在灯下看书的他又打起了瞌睡,可头刚一埋,就被四周没有玻璃遮的灯焰烧焦了前额的头发,害他第二天上学时被一个同学呼了个“癞头”的绰号,我气不过就出手还击,打破了对方的头皮,当天晚上人家大人就上门来讨说法了,懂得土方的姑妈赶紧到厨房摘了个蜘蛛膜给对方敷上,又忙不迭地给人家大人端茶敬烟,说尽好话,最后赔了一瓶在当时最为管钱的煤油才算了事。失中也有得到吧,从此蒙老表和我就成了穿裢裆裤的真弟兄,形影不离,小伙伴中再也没人敢招惹我们了。

或许是年少单纯又对乡村山山水水充满好奇的原因,我和哥哥真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 ,一到姑妈家觉得什么都很稀奇,见姑妈推磨就吵着去推上一把,见姑爹舂碓也嚷着去踩上一脚。白天玩累了,晚上一倒床便沉沉入睡,每天早晨公鸡叫时,还得靠姑妈拍醒了才知已到上学的时间,根本无暇念及远方的父母。直到一个月后母亲的第一次探望,我才体会到“亲莫如骨肉,痛莫如分离” 的情感依恋。当时我和哥哥正刚放学回来,远远地看见了母亲,竟丢下书包,不顾一切地跑向母亲的怀抱。看着我和哥哥在放学路上与伙伴们打泥巴仗时留下的脏脸和杂草般篷生的乱发,母亲的笑容在莫名的泪水中凝固了。她两眼红红地为我们洗了个头,又到离别的时候了。原来此次母亲来,是到县城进货返回时插道过来看我们的,她得趁天未黑赶回坡脚去。我和哥哥扔下她带来的糖果,哭喊着追撵抹泪而去的母亲……载着母亲离去的拖拉机跑远了,我和哥哥还在拚命地追,直到嗓子哭不住声音,精疲力尽地瘫倒在路边,被在后面跟着追上来的姑妈和姑爹一人一个地背回了家。夜己经深了,姑妈在忽明忽暗四方灯下,守着睡在床上还在抽泣不断的哥哥和我。伤心过度的我竟然在半夜发起了高烧,说起了糊话,吓坏了善良的姑妈,她急忙叫起睡眼蒙眬的姑爹,提上四方灯,步行十多公里,把我背进了县城里的医院……如今只要一想起这一幕,我就会热泪盈眶,四方灯曳就的山路上,总会晃动着姑妈背着我急行夜幕的身影,永远也走不出我伤感却又温馨的记忆!

在姑妈家寄读一年后,父母终于以任劳任怨的工作表现,上调到区供销社工作,我和哥哥便离开了姑妈家,我们全家人才真正得以了团圆。每逢秋收后,姑妈都要背来新米让我们偿鲜,还带来给我和哥哥一针一线缝制的鞋垫。人生路上,我和哥哥都曾离不开姑妈的帮衬和关爱,上大学乃至工作后,一到春节就到姑妈家探亲己成了哥俩不约而同的迫切愿望。

如今姑爹姑妈都已离开了人世,蒙老表外出打工几年后,回家盖起了水泥平房,用上了电灯和沼汽,四方灯自然消逝了,上山拾柴火的事也成了往年的回忆。可我仍然想念着姑妈姑爹,想念着姑妈姑爹家的四方灯。少年难忘的记忆铺展在明亮的节能灯下,一股纯朴亲切、挟带着泥土气息的清风,已在我心中荡漾,让我沉醉,也让我在醒悟中明白了真情的沉甸……失意和伤感中的得到,想必就是人生最珍贵的慰藉和收获了!我庆幸自已有过这样的经历,也得到了这样的慰藉和收获,今生今世也可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