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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读树

作者: 屈绍龙2010/11/08优美散文

树木,是人间永恒的景色。

乡村的树木更具有其独特的景色。春天,我常常伫立在梧桐树下凝望,她高大而出奇,仿佛与蓝天接壤,颇有伟岸的男子气。枝繁叶茂,树冠如盖,在半空中流淌着旺盛的生命力。

花朵紫中带白,密密地簇生着犹如一个个花塔,外层的花朵有点像塔上的风铃,风吹过簌簌作响。也有不少花朵随风而落,在大地上铺就出一小块紫色地毯,既诗意又清丽。仔细端详梧桐花会发现她们状如喇叭,安详地躺在地上构筑着“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界。

梧桐花还散发着独特的芬芳。那气味不像玫瑰、百合的香气那样优雅,而是带点粗犷,会出其不意地窜入人的嗅觉,让人蓦地意识到她的存在。那香味并不浓烈,而是恬淡、辽远的,让人的心弥漫到一种温柔怅惘,陷入“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的空灵境界。那气味不属于精致的城市,而是带着乡间的味儿,令人联想起森林、草原、山野,散发着幽深、潮湿的泥土气息。梧桐花送来一丝丝香甜,夹杂着暖和的风,轻轻地吹拂你,心在荡漾,日子在升华,太阳在增高,整个乡村的空气都弥散在香甜的气息中。一朵朵紫红色的喇叭在不停地吹奏生活的乐章。紫色还没有过足隐,白色又占据地盘,空气中立刻出现浓浓的香甜,白色的花早就挤满了街头树木的大小枝头,蜜蜂也嘤嘤嗡嗡地占满了所有的空间,男女老少也在树下享受生活的芳香,雪花般的玉树琼枝,那是人们期盼的生活底色吧。我是喜欢白色的,喜欢洁净,喜欢素雅,喜欢幽静,喜欢高雅,喜欢精深。槐花的香早就涌遍我的全身,我对她的敬仰几十年了。楝子花是伴着阵阵稚嫩的麦香送来的,清爽的气息,香甜的气息,似乎整个乡村都沉浸在花香的海洋,紫色的花,细碎的花,像碎花布一样,随风摇摆,吸引着人们的心。楝子花开,是麦子逐渐成熟的标志。楝子花开,人们对生活又充满了新的向往。羽状的复叶是苦的,粗糙的树皮是苦的,椭圆的果实是苦的,深埋的根须也是苦的,苦心的苦楝树,淡紫色的小花朵浓郁的开满整个初夏,一种独特的苦香四处弥漫。梧桐花,洋槐花,楝子花,乡村人们喜欢的花,他们栽上以后,年年春天,就可以享受花的芬芳,鸟的欢唱,我是极喜欢这些花的,三种花,三个不同的颜色,三个不同的性格,仔细一想又是三个不同性格的女孩,梧桐花,活泼开朗;洋槐花,温柔典雅;楝子花,开朗素雅。我喜欢她们的个性,人是有个性的,没有个性,是普通的,我们的社会普通的太多,有个性的太少,对整个社会来说,需要太多有个性的专业人才,社会期待着快速的发展,就需要有个性人才,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我们能做的为什么不去积极地去做呢?

家乡牧仙山的那株老柏树,孤独地站立着,周围除了在寂寞中生长的杂草和野花外,只剩下飞鸟的影子和鸣叫。这是深秋的一幅画面:在高远、苍凉的背景下,树的样子更简单明了,她高大挺拔魁梧的身姿是旷野里一个巨大而有力的惊叹号。树伸出无数的手臂和热情拥抱着蓝天白云,拥抱着奔跑的风,拥抱着大地母亲。她是很老很老了,最老的村民也说不清她的年龄。高耸入云,遮蔽着大片土地。她的分枝细密如一张网。她身边没有一棵树,在寂寞中挨过无数年头。她苍老了,躯体已经空洞,活着的只是一张皮,根部朽出了大洞,孩子们从洞口钻进去,从树杈上钻出来,任凭孩子们戏弄。她老得疲倦了,没有力气跟孩子们说话,可是她活着,大部分树枝终年绿着。然而,有一天,孩子们在洞里烤红薯,引燃了她,火焰和浓烟冲上天,一天一夜之后,柏树自焚结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常常觉得树也有世系,也有一个社会。一代代的树出生了,长大了,老了,死去了。而新一代的树又开始轮回了。在树的生命日复一日地延续中,时光将沧桑刻在树的身上,树的形体有时仿佛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我曾经在外地见过一棵树。从粗壮的树干以及沟壑一般布满的纹理可以断定,这是一棵有着很多年轮的树。最初的一刹那,我的心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震撼——树干扭曲着,枝条虬结,带叶的树冠向后倾斜,仿佛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头发纷披,挥舞看臂膀,仰天长啸。世界上不会少树,树也是有生命的,与人短暂而脆弱的生命相比,树更久远而坚强,生命的空间也最为广阔。在家乡的一个河岸上,生长着不同凡响的杨树,每到夏季流水冲击河岸,泥土被流水带到远方,而杨树依然站立在河岸,注视着小河的流水,而树根早已裸露出来,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牢牢地抓住大地,树冠依然伸向高空。

树有两个天空:一个是树叶迎迓的上方;一个是根须伸展的足下。天地合一,树具备了某种无限,树不会行走,而人永远在不停地漂泊,综观文书典籍,我们会看到许多关于树的记载和言论。秦始皇焚书,保留种树农耕之书。孔子一生东奔西走。却没忘记在老家栽上一棵树。这棵桧树在孔府活过了两千多年。胶州市有一株古老奇异的银杏树,树龄1100余年。人栽下了树,树却比人更长寿。我以为她已经不是树,而是对迷雾弥漫的历史的无言实证。两千年的岁月太久远,孔子的面影对于今天的人类有似一团光或雾,发黄的书页又脆弱又诡谲,令人生疑,只有看到这棵老桧,才窥伺到一点历史深处的灵魂之影,触到一点孔老夫子曾有的生命温度。大概孔子不太相信碑碣、牌坊或宫殿、陵墓之类人造之物,他们没有生命过程,当然不能表达人的生命;只有树,具有与人类相似的生命演化过程。2003年4月,山东教育社在曲阜杏坛宾馆召开中学生记者站会议,我有幸参加,会后我们游览“三孔”,我真正认识孔林面积的庞大,树种的繁多,几千种树木,我大开眼界,各种各样的树木,生长偌大的孔林。我们可以看到:高大的乔木,低矮的藤本植物,互相缠绕,互相依附,一同生长,也像一个家族在生活着,孔氏家族,七十余代孙,遍及世界各地,生息繁衍几千年,一点不为奇怪了。

有树的地方,构成一道风景,乡村是树的集合地。树,构成一片田园风景。我站在乡村的暮色中与一棵树遥遥相对。一棵树随心所欲地站在旷野里,每天陪伴着她的是自己忠实而孤独的影子。我们在彼此的身影中读出了孤独。

我们老坟地的柏树,是后来被伐倒的,那时,我已记事,一棵一棵倒在地上,家族之间分配,几家人分到几棵,后来,就没有见过,坟地的树木了。生活中,树与人息息相通。而许多哲人都与树发生关联。古印度哲学被称为“丛林哲学”。这是否说明真正的哲学不产生于实验室?一个人独处丛林,耳之所触目之所及,无非树的絮语,树的沉静,树的素朴,树的安详,树的善良,以及丛林之树的博大深邃。树也许是造物者用来救助人类德行的密语。谁会在意这种宝贵的密语呢?我们能像远古的人那样去全心全意地倾听吗?认真地说来,农民与树更贴近,更具有直接的依存关系。在封建农耕社会,种树于种粮同等重要。北魏孝文帝实行“均田制”,男丁除授露田用于种粮外还授桑田二十亩用于种树,课种桑五十株,枣五株,榆三株。桑田为永业田,可以传给子孙。树与农民生活关系之重要由此可见。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树与那时的人多么亲近,多么友善,在他们心中是多么美好。现在社会发展变化快,人类的生活场景总是在变换,社会远离了太古时代的景象。我们见多了公路两旁的一个一个圆形树桩,在风雨中腐朽而去,树木整齐有序排放在树贩门前,像一具具尸首,令人揪心疼痛,目不忍视。树少了,当年的风景也不再了,少年时常听老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很少有人再提起这句话了。人类生存环境一天天恶化,树与人遭遇着同一命运。

在乡村读树,除此之外,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