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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边的等待

作者: 石砚2012/02/29散文随笔

8月中旬,萧山火车站。

和谐号动车呼啸地开来开去,那些动车都不属于我们的。

我们早晨9点多赶到车站,10点多的动车车票告罄,只得买了傍晚16点57的车票,D5456次。

我和红儿滞留在2号候车室,距离开车还有7个多小时。

我一直盯着检票口,那里有5、6道绿色通道,对于我是无法逾越的沙漠。不锈钢打造的栏杆意味着一种坚定的通达和强硬的阻隔,把我们粗暴地排斥在速度之外,在时间突然休克的某个瞬间。

它隔离着即将上路和已经上路的人们。

我此刻只能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入站口,反复出现的拥挤的人流如同一条进入汛期的河流,汹涌,奔突,充满着突围和逃生的强烈意味。

而此刻的等待,意味着我们永远在岸上,在另外一条河流之中。

等待除了一道道通道的铁栏杆,一排排牢牢焊接在一起的金属座椅,和各种各样姿态不同的人,那种焦急,焦虑都是等待的外在表现。

座椅边一个人在反复地发着短信,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在重复着,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注视过,同样,也没有看见这么多。

巨大的中央空调猛烈地吹着,但是,一点都感觉不到凉意。

我是看见出风口系着的几根红丝带一直努力保持着颤抖的笔直的姿态,嘈杂沸腾的人声掩盖了机器巨大的轰鸣,但是,我的内心还是感受到了,尽管浑身越来越感觉一阵阵燥热。

我不断地朝着外面看去,8月的骄阳蒸腾起炎炎的气浪,站台漂浮在半空,黑色的铁轨慢慢变红,仿佛正在融化,在无奈地挣扎着,扭动着,在空气中扭成一团,很快把我的身体死死地缠住,使我在一种空洞无边的速度里慢慢飘移,漂浮。

我们大约在中午时分挪动在靠里面的一个大厅,这里的人明显少多了。

许多人在打盹,昏昏沉沉地随意靠在座椅上,犹如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中,不断地下陷,淹没,突然在广播声中一窜而起,奔向检票口,因为眼前不断上演着同样的一幕,我懒得去看,去想。

红儿继续在座椅上假寐着,她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偶尔地睁开眼,随意调整一下,又微微地眯眼,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致。

突然又一阵躁动,一个老太婆在追着喊着一个小女孩,她直接朝着我们的过道疯狂地奔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把上衣脱下,拿在手中不断地轮动着,老太婆终于气喘吁吁地抓住她,她像泥鳅一样滑溜一下又挣脱了,我看了一会就厌倦了,老太婆大呼,叫人贩子把你抓走。

人贩子?人都可以贩卖了,我也即将被人贩卖,被陌生的动车随便贩卖到哪里,而且,心甘情愿,越快越好。

那不断提速的列车不就是最大的人贩子?几十亿几百亿地贩运,我不禁哑然一笑。

正面的大厅墙壁上悬挂着一座硕大无比的电子钟,方方正正的,我总是怀疑钟坏了,这就意味着时间坏了,越来越坏的时间散发着浓烈的汗味,方便面和酷似烂橙子的腐烂气息,熏得人难以呼吸。

收到一个短信,我悚然一惊,迅速打开,是一个来自温州的垃圾短信,短信是急速的,瞬时发生的事物,如果我像这短信一样被人发走多好。怎么又是温州?这突然引起我的警觉,7.23温州动车追尾事件发生还不到一个月,那些场景和画面依然浮现在脑海里,如果动车会接连发生追尾事故,我宁愿在这里等待一辈子。此刻,我真的希望我的动车开慢些,再慢些,哪怕像乡间的老牛车一样也无所谓了,这样慢慢吞吞拉着我和红儿好好看看沿途的风景有什么不好?

人生是一种慢,等待也是一种慢。

这种慢是一种生的从容,一种豁达,是一种重新审视和调整自己的生命轨迹,经过长长的煎熬之后的清醒抵达的全新境界。

现在的动车真的太快了,快得如此决绝无情。

快得连天堂都忽略了,就这样把我抛弃在天堂的边上的一个小站,我现在真的感谢它的忽略,甚至遗忘,永远把我和红儿遗弃在这里也没关系。

我把裤袋里捂得发烫的皱巴巴的车票又拿出来,发现那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我感觉一阵冥冥之中无法逃避的惊异和不安,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刚刚下野的刘志军我知道,因为他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创造高速神话的铁道部长,也许每台动车和高铁上的每一个铆钉都牢牢记住他,当然,也记得他的急速落马。

遍布神州大地的铁轨很长很长,再长也长不过动车们对刘部长深切地追念和牵挂。

又一辆呼啸的白色火车一闪而过,之后就是站台上长久的静寂和空洞,世上许多事物都是这样,我心底涌起稍许的不安和惶恐,打量身边的红儿一眼,她依然端坐在那里,就如同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和踏实,温州南的动车带着许多人去了,带进天堂,总有人留下来,留在彼此身边,留在生命原野上,在层层叠叠的时间断层处,像青草的种子,像候鸟,也像蛰伏在大山深处冬眠的野兽。

等待原来是这样的。

通往武汉方向的动车到了,一眨眼功夫,大厅里空空荡荡,我异常平静地看着入口处,那里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更像一个巨型的水泵,瞬间抽走了形形色色的人群和方言,吸入了大量的色彩和声音。

红儿依然保持过原有的姿态,保持着自始至终的沉默和沉静。

现在,我仿佛置身在荒原之上,立即和红儿成为辽阔无边的中心。

我喜欢这种空,空是一种繁华落幕之后的静,是心灵相互依存的一种行走,我反复地端详着车票,现在,我去和不去已经都无关紧要了,我们在,都在这里,让等待在这里等待我们,在一张小小的车票上随意通行,无论通向哪里。

一道道动车洁白耀眼的白光在眼前掠过,黄昏的天空上飞过一行行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