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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叶子

作者: 刘月新2012/02/27散文随笔

人的生命就像一棵树,叶长叶落,岁岁枯荣。但总有那么几片叶子,久久不肯落去。就请把它们好好珍藏吧!

——题记

1、童年的那只苹果,紫红里透着光亮,甘甜里溢着清香。那色泽,那味道,就那么原汁原味地录入了身体。多年后再吃到苹果,意识底层的它就从每一个细小部位冒出来对那苹果乱箭齐发——你也竟敢自称是苹果?童年的那只苹果我再也找不到了。

那一年冬天我病了,躺在炕上不吃东西。父亲从十几里以外的望树集上买回几只苹果。母亲拿出一只,红红的,亮亮的,用刀切成薄片,一片片送进我嘴里。那甘甜,那清冽,那醇香沁入心脾。果进病除。真怀疑那病是为苹果而长的。

关于苹果的深刻记忆,还有两次。

小时候,老奶奶总爱惦着小脚往地里跑。夏天秋天到村边的河套里、碱场地里去打菜拔草,秋后就去树下拾树叶,奶奶说老奶奶这是高兴的。有一天,我从村外把拾树叶的老奶奶接回家,她往堂屋的蒲墩上一坐,从筐底掏出一个大大的红苹果,激动着举着转着让人们看。老奶奶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说,我在苹果地里低着头走,一个东西梆地碰了脑袋一下,你们猜是啥,是个大苹果。然后哈哈的笑起来,像从战场上大获全胜满载而归的将士。我和妹妹紧紧围在老奶奶身边,她老人家用刀把苹果切成两瓣,再切成四瓣,再切成八瓣。我接过属于我的那一瓣,一点一点地咬,又吃出了生病时那苹果的味道,连同老奶奶菊花似的笑脸,藏在了心底。在老奶奶去世后的20多年里,我每次给老人家上坟,都买些好吃的,最最少不了的是苹果。

一次放学回到家,我忸忸怩怩地哭着对母亲说不上学了。下午就给自己放了假。母亲从外边回来,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只苹果,擦了递给我。说,小芳最听话,最爱念书,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吃了吧,吃了到学校去,老师等着你哩。我懵懵懂懂,心里很烂糟(那么小竟知道愁),把苹果连同愁滋味都吃了进去。晚上,哥哥拿出我的数学课本,把文字应用题那一部分重给我细讲,然后出题让我做。几天过去,我竟然把这拦路虎打在了脚下。每当说起这一段,母亲就说,从那以后就叫你“苹果乐”了。细细想来,这“苹果乐”只是因了母亲才乐起来的啊!

2、一连多日,我对缝包(儿时踢的排子)来了兴致,凡伙伴们好看的好踢的包都装进了我心里。我把当填充料的玉米粒倒出来,统统换成煤渣子。煤渣子好找,当街沟里多的是。我拿出长官意志,让妹妹去捡,自己跪在窗台前,用碎花布继续缝包。包已缝好,只是不见妹妹回来。天黑了,我等来了头缠绷带的妹妹和满面惊慌的母亲。原来,3岁的妹妹被我派出后,尽职尽责地捡煤渣。伙伴小旺过来约她磨磨转,妹妹兜着煤渣与他玩起来。忠于职守的妹妹玩了一会就往家里跑,借着晕劲脚下一绊,磕在了大门外的砖阶茬子上,眉心磕了一道口子,母亲受到惊吓抽起了吊眼风。当时我的表情我的心情怎样,都忘了。只是后来一看到妹妹美丽的双眼之间的那朵小花,就像遭芒刺一般。

3、村中央跨街竖了个大牌坊,牌坊上面花红柳绿,一角挂一只大红灯笼。村里的大人去西井跳水,或者下地干活,都从下边走。我经常无所事事地在牌坊下边玩耍,天黑了也不愿回家。时而懵懵懂懂地抬头看高高的牌坊,看大红灯笼,抑或目光越过灯笼,看漆黑的夜空和天上的星星。奶奶说,你要是记得那个牌坊,那一年你顶多有4岁。

4、别看没有电灯,别看白天人们很累,一到天黑村里立马就热闹起来。人们不知从哪里一下集中到大街上,男女老少都有,大人说这叫游街。我常常追赶着队伍,围着村子一遭一遭地跑。走在队伍前边的几个人,头戴高高的帽子,纸糊的,脖子里挂着牌子,锅着腰,把头低得很低。队伍里有人用手不时地摁那些脑袋,恨不得把头摁到地宫里去。人们喊着口号,打倒某某某。

听喊口号的人说,姜文清家里有变天账,藏在门后头。姜文清是一个小脚老太太,有六七十岁,敦敦实实的,紫黑色的脸庞,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她家是富农。我和几个伙伴满村里乱窜,走到她家门前,很想进去看看她门后的变天账是个什么样,都记了些什么。她家住在村西丁字路口偏南的路西,没有院子和门洞,冬天在屋门上吊一个黑棉布帘子。朝东的屋门缩进去老长一截,矮小、猥琐,像女主人。有几次路过,看见她弯腰在门前翻晒柴草,阴沉着个脸,但始终没敢进去。那个变天账也就成了我心中永远的一个谜。

5、村前有一条小河,我们经常到河套里打草挖菜,夏天还在河里洗澡逮小鱼。长大后才知道那就是徐福东渡经过的无棣沟。春天的河套里,有芦草,马绊草,茅子草,灰灰菜,洋狗子菜,它们染绿了河套,也勾走了我们的魂。沿着河套往东走,有一块几十米的地段是断然不敢通过的。每当走到那里,我们总是掉头向南,从河坝上绕过去。那里有一个“乱尸岗”。 “乱尸岗”高出河套很多,长满了红荆棵和茅草,还有许多砖头瓦块。村里谁家死去了婴儿,被大人或者邻居用谷草裹了,再用谷草在上面打两道结,抱到那里扔掉。我们时常远远看到此地有小小的谷草个儿或整齐或散乱地躺着。听大人说,死掉的小孩子,待哪天尸体被狗吃掉后,他的灵魂就升天了,很快就会再投生。因了这个说法儿,我常常被一些弄不明白的问题困惑着:怎么每年村里总有婴儿死掉?村里哪个新出生的婴儿是以前死去婴儿的魂投生的呢?我自己又是谁的魂呢?… …

6、村中过街牌坊的北脚跟下,有一个碾屋,厚厚的墙,大约三间的摸样,明着。门和窗都没了,留着一大一小两个洞,门洞也是。这个没门没窗的屋却有一个高高的院墙。碾屋已不常用,但碾子还在。同碾子俱在的还有一个恐怖的传说。说里面有个女吊死鬼,每天夜里披头散发地站在(或是吊在)窗前哭,呜呜的。这个说法把我和艳玲、冬丽、桂芳、二銮给吓着了。这个恐惧又刺激的地方,成了我割舍不下的牵挂。一天,桂芳很神奇地宣布,她哥哥说了,碾屋里有个大黑狸子,毛铮亮,两眼发绿光。她还说,狸子吃人,爱藏到房梁上。这个有鼻子有眼的说法,使我的恐惧与向往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我们集结了12个伙伴,决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去造访这个神秘的碾屋。我们故作大胆但思思量量地向碾屋进发,我的眼睛始终紧盯着房梁的方向。突然,一只大花猫从碾屋的角落窜出,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倏地从窗户洞逃走了。我那根紧绷的神经喀嚓一声断裂,毛发直立。始终没有看到里面的狸子长什么模样,但是心中狸子那高大威猛的形象,至今就像在眼前一样。那是我根据桂芳的描绘,加上自己的想象合成的狸子,还有那只大花猫的影子。

7、晚上,父亲从穿衣镜上框的后边取出一把二胡,调了弦,抹上松香,在油灯下吱吱扭扭地拉起曲子。曲子有我能听懂的,像李玉和的“临行喝妈一碗酒”,杨子荣的“打虎上山”等;也有我听不懂的,母亲说是“苏三起解”,“贵妃醉酒”等。我很自豪地想,父亲真能啊!别人的父亲就不会。父亲坐在炕下的凳子上拉,母亲坐在炕沿边上纳鞋底。他们就着一盏煤油灯。有时,母亲随着父亲的二胡,用很细的嗓音小声唱着,“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我一句也听不懂,这唱词是根据母亲唱的调子我后来填上去的,但母亲那醉人的表情与尖细的假嗓音很有意思,像真登台唱戏一样。

8、夏天的中午,门前槐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为这段流火的时光平添了一份燥热。当街道上的沙土有一指厚,光脚走在上边,脚掌烫得生疼发痒。在这个时候,我喜欢光着脚提着水壶拿着水票,去村里水铺打水,一分钱一壶。水铺在村子中间的道北,门前有棵老槐树。烧水的老头叫刘金路,我叫他爷爷。他矮矮的个子,敦敦实实,说话高门大嗓,爱笑,有趣。譬如他说过,桃养人杏害人,烧饼馃子爱死个人。这样的话我从来没听说过。我走进黑咕隆咚的水铺,只要忙得过来,爷爷一准会冲着我嚷,闺女,来啦,哈哈,然后给我一脸的笑,余音袅袅。灶门前热得很,爷爷用铁锨往里铲煤,一铲就是好几锨,然后用搭在脖子里的毛巾擦汗。

我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来打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看小汽车。东临半里地的杨家村,有个人在天津开小车,女的。她时常开着车从西向东穿村而过,小车过后引出村里一大片的脑袋瓜,有的脑袋瓜还跟着小车呼呼往东跑。小车扬起的沙土遮天避地,像一团浓雾,把小车围得水泄不通。等沙土雾渐渐小下来,车也拐进村子不见了。

我晌午头出来,时常有奇迹出现。但我从来没见女司机长得什么样。小汽车不见了踪影,却给我留下了一大团的困惑——天津在哪里?天津有多远?天津有汽车,那么天津也有电灯电话吗?想到这些,我瞅瞅东边,再瞅瞅天边,有说不出的迷茫。

9、一棵铅笔3分钱,带橡皮的是5分钱。我的文具盒里——从村赤脚医生褚翠兰大奶奶那里讨来的针药纸盒——经常是有一把铅笔刀,三两棵铅笔头。一天放学前,班主任跟在班长常代的后面走进教室,严肃地宣布了一件事情:晓芸新买的铅笔不见了,都检查一下,看谁拿错了,赶快拿出来,红小兵不拿别人一针一线。我打开母亲用花毛巾缝制的书包,一棵红色长铅笔赫然躺在那里,刚削开头。天上掉下棵红铅笔!?我懵了。从来也没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平时一见人先红脸,一说话先红脸。现在还没说话,不用说,脸早已红得像关公了。这时,只听常代站起来大声说,老师,咱们拍呱吧,看谁红脸就是谁拿了。说着领头边“嗷嗷”边拍起巴掌来。讥笑声,嗷嗷声,还有表情各异的眼神,像万把利剑,一下子射到我身上。此时的我把头低得低低的,像要拱到桌子里面去。老师,咱挨个翻吧。又是常代在嚷。

学校前面有一个小菜畦,两边靠沟一边连道,一间屋大小。是母亲多年前自己开的,种烟叶,也种一些茄子豆角什么的。一天傍晚,母亲散了工去浇菜,见所有烟叶蔬菜的脑袋统统都被踩进了泥土里。母亲气疯了,在大街上嚎啕起来。说,谁干这种下三滥的活,要遭报应的。几年后,常代的母亲对母亲说了一件事,说糟蹋菜畦那件事是学校的某某老师挑唆她家孩子领着人干的,说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往我书包里放铅笔也是他指使她家孩子干的。某某老师是个民办教师,是我本家的一个爷爷,晓芸是他的孙女。

10、我和晓芸在村东学校南边的水簸箕上玩耍。那两个水磨眼用洋灰磨了,有深机井那么粗,有我们小孩子那么深,下边通着大湾。我俩把脚伸进水磨眼坐在那里拍水玩。晓芸突然故作神秘地对我说,你知道我最恨谁吗?我最恨地主和富农。我听了心里一颤。我们红小兵一定要和阶级敌人划清界限。我害怕,不语。她进而趴在我耳边说,你家和地富反坏右好,村里都知道。我的嘴张得老大,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晓芸大我3岁。其实,晓芸家也是个中农。晓芸的爷爷与我爷爷是一个爷爷的孙子。

11、希海哥都快30岁了,还没娶上媳妇。他心灵手巧,老实勤快,又很懂事。这是父母亲对他的评价。他说话很慢,像是边想边说;他还爱笑,但从不仰天大笑。他经常在晚上到我家里来玩。坐在炕边上,跟父母亲礼貌地说话。他也爱跟我和妹妹说话,很多时候给我们带来一些小东西,譬如白天逮的家雀,几只知了猴,一串蚂蚱,一碗泥鳅汤,抑或几块糖果。有时,说着说着,他和父亲就一同骑自行车出去了。奶奶和母亲说,父亲又跟他去相亲了。经常提亲相亲,但老也相不成。他家是上中农,就是晓芸说我的那家。他有一个双眼瞎的母亲,要命的是他父亲是先行反革命,出狱后在一个夜里跳井自杀了,村里人说他是自绝于人民。直到分了地,希海家哥仨的力气智慧才算派上了用场。40岁上取了个四川媳妇,还带了两个孩子,两个弟弟也都成了家。

12、每当进了腊月,老奶奶就在炕下的半块磨盘上砸羊骨头。那时候,家里每年喂几只羊,有母羊也有公羊。父亲在年前宰上一两只,把羊肉卖掉,羊头、羊下水就留下来过年。老奶奶把羊骨头当成最爱。早早地把那半块石磨连同斧子用清水刷洗干净,让人搬进屋,坐在蒲墩上一丝不苟地砸起羊骨头。咣,咣,咣。好像岁月时光都是靠她这斧子一下一下砸出来,又从她手下斧子里一点一点溜走的。老奶奶先把骨头砸小砸碎,然后再用斧子的另一头剁。她把剁碎的骨头卷起来,用小勺往上舀水,边舀边剁,直到把骨头剁得粘粘糊糊,烂泥一般。老奶奶还边剁边唱,“孩子孩子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米枣饭喝几天,年糕思糕二十三…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馍馍;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还有,“过年好,过年好,穿新衣,戴花帽,点灯笼,放鞭炮,一口吃个肉包包。”这最后一句“一口吃个肉包包”最吸引我,唱的我心里有八爪在挠,痒痒的。老奶奶把剁好的骨头收在一个瓦盆里,用酱油和盐喂起来,同时把我的胃口也吊了起来。到了腊月二十三,奶奶就包一锅黑面的白菜骨头大饺子。那骨头饺子真香啊!

13、现在,让我说什么饭最好吃,我肯定说不出。但是,小时候能。那时我觉得最好吃的家常饭是粘粥嘎巴。冬天,每天清早奶奶熬一大锅地瓜或者是胡萝卜粘粥。大锅做饭有底火,盛饭时总发现锅底上有厚厚一层嘎巴。粘粥嘎巴肉劲劲,颤巍巍,香喷喷。母亲说,哥哥姐姐小时候都是用它喂大的。哄孩子时,大人叫它“小老鼠”。到有了我,父亲就开始做些小买卖,因此我在很小就知道了饼干的味道和模样。

揭开锅,大人把全家的第一轮粥盛完后,锅底的小老鼠就摇头摆尾地亮相了。这时候,不是哥哥先把抢锅铲子抓在手,就是姐姐早把它藏起来。有一次,哥哥和姐姐又挣起铲子。哥哥力气大,先下手为强,把铲子夺在手,抢了大半碗小老鼠端着一跃上了炕,姐姐就坐在地上哭。奶奶抄起笤帚,朝哥哥的屁股打过去,咔嚓一声,慌乱中把纺车把折断了。真是火上浇油。奶奶爬上炕,摁住哥哥的屁股揍了个够,下炕来又朝着地上的姐姐拍了几巴掌。多少年后,我想起这事就乐。问姐姐,姐姐哈哈一笑,说,哥哥那时常欺负我糊弄我;问哥哥,哥哥说一点也不记得了。

14、到了冬天,老奶奶和奶奶坐在炕上纺线,一头一辆纺车。纺线时,得先把弹好的棉花打成挂,再用一根挺杆(秫秸顶端的一节,光滑匀称无结节)在小木板上搓成细条,我们当地叫它布节。搓布节是个技术活,挂要打得匀,撕的挂大小要差不多大,可我常常是打得厚一块薄一块,搓出的布节就一头粗一头细。小小的我也爱面子。搓不好就想法修补返工,吐一口唾沫在手心里,对着粗的地方使劲搓。柔软细致的棉花经我这么一折腾,成了一条湿了水的猫尾巴,硬撅练,直挺挺,没有一点内涵。对实在难看纠正不好的布节,我终于想出好法子,把它藏到炕头的被窝卷里。晚上奶奶铺炕,发现后那顿数落对我来说已成了画外音,那时的我早已蜷在炕角呼呼地进入了梦乡。

15、中秋时节,噼里啪啦的打枣声从村子的四面八方传来,我们急得抓耳挠腮,下蹿下跳。打枣拾枣那是大人们干的活,可我们偏偏想去凑这个热闹。谁说小孩子没有智慧?不知是谁发明了靠近打枣现场的好法子,背起吃奶的小弟弟小妹妹找娘去奶孩子。几个人一到大人面前,趁孩子吃奶的空,围着枣筐子吃啊装啊,杆子下的枣们像小雹子一样砸在脑袋上,也不嫌疼,直到大大小小的口袋都装满,像一个个荷枪实弹的兵。有一天,那个说话结巴又有带口语的愣头青队长三墩,在开会时发起了威——丫逼似,个人的孩子不管教,丫逼似,到地里来破坏纪律,丫逼似,谁再让孩子来树底下闹腾,你老少丫逼似都给我滚蛋。我们这个地方,有老年人管娘叫丫的,三墩丫逼似丫逼似的一顿乱骂,把男女社员都气坏了——三墩,你个狗娘养的,你丫逼似丫逼似的骂谁,小孩子吃个枣也犯不了天条。你敢再骂,丫逼似俺叫你趴下。母亲们挨了这顿数落当然也很没面子,再绝不允许我们靠前,我们的发明宣告失败。

16、中秋节以后,小孩子最爽心的事就是去树趟子揽枣。长竹竿绑上一个铁丝钩,背个布兜,或者是携个小篮,三三两两地向枣树趟子进发。此时树叶已经全落,还有少数当年新长出的枣码子恋树,绿绿的不肯下来。在枣树趟子里,一人围一棵树,腆着脸一遭一遭转。因为树冠大,横七竖八的枝杈、新枝上下重叠,左右交叉。你转对了方向,站准了位置,才能跟落在树上的枣子对上眼。有时,远看树上有几颗鲜红的大枣,走到近前像隐遁了再也找它不见,是孙悟空施了障眼法?半天下来,兜里篮里鼓鼓的沉沉的,脖子也酸酸的,眼睛涩涩的。这些落在树上的枣子成了宝贝,在通风透光的条件下自然晾晒,个大肉厚,没虫眼,出奇的甜。有时一夜秋风刮过,早晨到树趟子去,地上红红的一片,像是又过了一个枣秋。

17、我喜欢吃油条,细细想来历史绵长,要追朔到上世纪七十年代。过了腊月二十的某一天,在我早早期盼和默默祈祷下,奶奶父亲母亲就会炸一次馃子。晚上,仨人烧火的,守锅的,忙面案的,灶下台上忙个不停。我们兄妹几个就兴奋地扒着门帘向外看。一大缸盆面,软软的。油锅一烧,满屋子的香气,我真舍不得它们从门缝溜掉。奶奶把面团做成馃子饼的样,一出锅,肉头头厚墩墩暄腾腾,冒着香气滴着油珠,咬一口,那个香啊!每当这时,我就有个幻觉,我家真富啊!这么好吃的东西尽吃管饱,这日子不是富得流油吗。二銮就曾说,她从来没吃过馃子。但到了第二天,奶奶就把吃剩的端到偏屋留起来过年了。

每当炸果子时奶奶还边忙边讲故事,说的是老奶奶的一个外甥闺女,人老实,出嫁后婆婆妯娌都欺负她。每到年前家里炸馃子,婆婆就对她说,小二家你回房里歇着吧,有你嫂子在这边打下手就行了。那老实亲戚明知是耍她但一句话也接不上,只好乖乖离开,一年到头炸一次馃子连味也闻不到。

18、“刁庄后晌有电影,是《柳堡的故事》。”这个消息下半晌就在村里旋风一样传开了。我们一伙小人儿吃了饭早早集合。一出村,我们就猫进枣林,凭手的触觉捋枝摘枣。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是青是红,摘满身上的口袋撒丫子就溜。这时的怕,除了看青的,还有树上的“霸脚儿”。

一路上,手捂口袋,一边急行军一边往嘴里填。3里地的路,只一忽儿就到了。电影在我们赶到之前已开演,无奈只好走到布景反面,靠看和听来完成这一任务。枣,是照吃不误的。

打道回府时,路上小敏出状况了。开始捂着肚子喊疼,后来蹲下身来拧圈。我们轮流着给她捶打后背,再后来就跑到路边哇哇吐上了。其实我们哪个的肚子也不好受。后来我就想啊,小敏那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到家,保准不敢对她娘说。说了一准要挨揍。

19、那时的瓜秋可真叫个秋,甜瓜,脆瓜,西瓜,梢瓜,应有尽有,还有老奶奶喜欢吃的大面瓜。那时的生产队几乎队队都有瓜园,有专人看管。到了瓜秋,生产队就派人摘了到集市上去卖,也给社员们分。看瓜园的也有权卖瓜,那时的人正直得很。我跟着姐姐她们下地去打草,总忸怩着让母亲给姐姐几分钱。有了钱,我们路过瓜园时就买瓜。我最喜欢也是姐姐最常买的是梢瓜,既贱又好吃。梢瓜个大粗长,像成年人的胳膊。特别是已经熟透了的梢瓜,弯弯的,表皮发黄发软。掰开来,里面的瓤红红的,咬一口,软绵可口,甜中带酸,浸人心脾。姐姐们拿5分钱就能买一个大的,一帮人分着吃。看瓜园的宝田大爷人也大方,只要你不偷他的瓜,就很好说话,几分钱都能打发你欢喜。

我童年里的梢瓜,再到哪里去找你?

20、那时候的中秋月真圆真亮啊,亮的都让我们忘记了夜的黑暗夜的恐惧。秋天,生产队一晚上分几次东西,都要及时有人认领。那一晚,大人们去家西地里分秫秸,我和妹妹去场院里分芝麻杆。临去时,奶奶拿出一块月饼,给我和妹妹掰开,并嘱咐别让哥哥姐姐知道了。

我俩拿着那半块月饼,就像拿到了童年所有的幸福与期盼。那月饼拿在手里,香气直往嘴里钻。在去场院的道上,我几次提议把月饼吃了,但妹妹坚持不肯,就那么紧紧地攥在手里,那醉人的表情简直比吃了还甜。来到场院,我们随会计认领了自家的那份,就专等大人们来整了。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月亮里的小兔子,看着手里的月饼,想着一会儿回家吃的包子,整个身体都飘起来了。几个小伙伴围着场院飘啊飞啊,直到妹妹蜷在一堆芝麻杆下睡着了。父亲和哥哥来了,我们叫醒了她。妹妹朦胧中四处找寻,我问,她小声说,月饼不见了。妹妹那比哭还难受的声音和表情至今还清晰闪现在我眼前。而属于我的那一块则早在她睡觉时已吃下肚了。回到家,奶奶端出新出锅的包子,几个梨,一块月饼,在天地堂处烧了纸上了供,就开始吃饭。这时,房前的老二奶奶过来了,奶奶执意把那块月饼掰开给了两位老奶奶。此时的妹妹已经倒在炕上呼呼睡下了,脸上还带着哭过的泪痕。这是妹妹用365天时间盼来的一个没吃到月饼的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