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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乡读树之:梓木树

作者: 官舟寨2010/11/03散文随笔

官舟寨来了尊贵的客人是要在中堂屋里摆酒席接待的。堂屋里待客需要八仙桌,配八仙桌至少要两把太师椅和三条三人凳。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祖父三兄弟分家,我们家是与大祖父一脉的三爷家、满祖父一脉的七爷家合伙用一栋木屋,当然中堂都是三家共用,谁家有客来了就使用中堂,其他两家男主人也作陪。八仙桌是我祖父分到的祖业,放在中堂里,三家人用。我记得那时好像凳子是腐朽的,后来根本坐不了人,随时可能把客人摔着。有一次,丈公(外公)来我们家,照例是祖父、与七爷住在一起的满祖父和父亲、三爷、七爷作陪。那一晚七爷有点喝多了,站起来敬我丈公酒后,坐下去屁股有点重,那条老腐的三人凳终于。有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对于客人极不礼貌,自家的名声也将受到极大的损失。

对于这样一件关乎家声和人的安全的重大事项,父亲很为重视,斫了几根木头,借了些钱,请来木匠做了一套椅凳。对于两把椅子我没有太多的关注,因为它们实在过于简单,没有任何装饰,与曾祖父留下、摆在大堂伯家中堂家的太师椅相比,它们只能算有靠背的凳子。三条三人凳毫无精致可言,就是四只脚支在地面上,托着一块长条木板。我凑近去看三条三人凳的凳面,那粗犷、古朴而漂亮的木纹一下就迷住了我。淡黄的木质里生成简单却极有韵致的墨绿花纹,让我看到了水流或者云朵或者音乐的流动,看到了山脉或者车轮或者风的走向。于是,我忍不住用鼻子去嗅,那特殊的香味慢慢渗入我身体的深处。我得承认,我确实进入了一个幻想的世界。这种境状是我所喜欢和难忘的,我觉得我需要这样。

我问父亲,这是么子树,父亲告诉我是梓木。小小的我不晓得是哪个zi字,我也不去问,问了也没那么高的文化去理解。

我记得父亲把它们从山上扛来时,它们一点也不起眼,灰黑的身子,斑驳的皮像放大几十倍的鱼鳞,粗糙得像外形毫无规律可言的岩石。我不太看好它们,它们的外形肯定是原因之一,另外我还猜测既然父亲用它们做板凳想必不是高档的木材。当我看到它们的内存品质时,我的以貌取材就被瞬间毁灭。后来,我才晓得,父亲用梓木做凳子,原因有二:一是喜欢它们;二是当时杉木属于大队的,私人难批到,而梓木之类属于杂木,私人可以任意砍伐。

为了与旧八仙桌相配,父亲买来黑漆把椅凳刷黑。这多少让我有些担心,刷上黑漆不是要把整个凳子弄得黑乎乎的么?它们那漂亮的花纹怎么还能看得到呢?

还好,它们的花纹没有被完全覆盖,好歹让我心安了一些。刷上黑漆的梓木凳面呈现给我的是,黑色的木质里长着更黑的木纹。这是另一种风格的美,有着一种魔幻的味道。

我对梓木的记忆,便始自这三条三人凳。

自此,我便记着要到山上去见识一下梓木。跟奶奶上山去斫柴,事先就跟奶奶讲好,看到梓木树就要告诉我。当我走得有点累时,奶奶指着几株树说,这就是梓木。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树,觉得它们是端庄典雅之士。树干有碗口粗,通直多枝;灰褐色的树皮呈纵裂状,比枫树、樟树的裂纹更深更粗;幼枝呈紫色,上长稀疏柔毛;叶子翠绿鲜活,叶片比我的巴掌大,为阔卵形,先端渐尖,基部心形,整片叶子有多个浅裂,叶脉凸现;树冠如伞,形态优美。

后来读书知道,梓木不光湘西南有,它分布广,遍布于黄河至长江流域。其材优质佳,质轻而耐朽,木理优美并带光泽,不开裂,不伸缩,刨面光滑,所以非常适合雕刻、做模和其他细木装饰部件,是木胎漆器、乐器和雕版刻字的优质材料。古代帝王、王后下葬时则专用梓木做棺。梓木是我国历代用材最广的木材品种之一,也是制作器具之良材。

在《诗经》里读到“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时,发觉梓木很早就进入了中国人的生活和诗文。古代,人们喜欢在住宅周围栽植桑树和梓树,并以物代处所,用“桑梓”代称家乡。说到桑梓,感人肺腑的是蔡文姬用心里的血吟唱的诗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她在兵荒马乱之中被胡骑掳去,写出了千古绝唱《胡笳十八拍》。这位不幸的女子自弹自唱的悲伤歌曲,穿越了宇宙时空,情憾万古。在中国人的心里,“桑梓”这个词有千斤重。数千年来,报效桑梓一直是每个中国人的愿望。梓跟桑一起成为了华夏子孙的精神和文化象征。

现在,很难见到梓木了,就是在官舟寨的那些山山岭岭也只能偶尔在草丛里看到梓木幼树。究其缘由,一来是生态被破坏了,二来是人们很现实地广泛栽种了市场效益好的其他经济林木。梓只是活在古诗文里和我这样不随流者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