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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重提(之三)

作者: 肖复2011/06/06散文随笔

我的来写这样一些回忆性的文字,其实是并没有什么深意的。鲁迅也有一本回忆性的文字,文体是置于散文与杂文之间,他开始是给这集子取名为“旧事重提”,但后来改为《朝花夕拾》,他自己是这样说:“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当然,我辈可是不敢攀比先生,但看他丢了一个好名目,很觉得可惜,恰好我也想写记一些旧事,把先前的怎样开始喜欢文字的缘由找出来。于是,就拾了来,给我的这几篇文字合成的集子做名字罢。

也见得许多成功人士,或到了一定年岁,当回顾先前,每不免感喟,于是挥笔疾书,洋洋洒洒,作回忆之录。其间或自满、或自失、亦真切、亦粉饰、以省己、以感人之言,令看者也不免动容。但我辈是远没有这等资历的。这些自说自话,不过给自己照见先前是个怎样。时日过去得久了,我们不免会忘却早先的稚拙之态,惟见着现下的所谓高明,醉眼陶然的乘着飘飘然,仿若云里雾里。但趁着犹存的记忆,我现在将它们写记下来,可以给自己看见先前都走着怎样的路,或也可以做“前车之鉴”,使自己以后的路能走得更明白些。

曾经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说的是许多名作家的成名作,大抵都有些自传的意味。我想,这倒不是他们都太自恋,其时大抵也还年纪轻,阅历经世就该是浅,自然也就少有“世界本质”一类的阔论,不写些切身的经遇,又能写些什么呢?而况,自己所切身体味的东西,写起来才更真切,也更有感情,于是也就更见得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向来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其实也不单是我,这样的“在意”实在人人都有。即便劣等如阿Q者,在听到一个老头的不知真假的夸赞“阿Q真能做”之后,也还很鼓起了一把干劲。阿Q尚且如此,一般人又何消说得。我们在生活中,往往会强化和塑造他人的言行,有时是出于某种自以为于自他两利的目的,有时却是无意识的。当含着目的时,是我们用了自己的言行,去影响别人,让别人加多我们所希求的或减少我们所厌恶的行状。而无意识时,就是所谓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我们在有心无心的关注或评价某个人时,这些评价其时却在被评价者心理很起了些波澜。所以,但凡心里还有些愿意这世界更好的人,在与别人交往时,不妨多些善意的关注,也不吝于给些较好的又不失真的评价,这样,或能给对方以莫大的前进的动力。

小的时候,自己家里的事务不愿意做,却很肯给别人家帮忙,因为能得到人家的夸赞,给自己家里做事,是断然不会有这样的“礼遇”的。我后来想,给自己家里做事是应该,给别人家里做事却是帮忙,“志愿”总比“义务”要高尚些,也更能得到我所想要的别人的好的评价。

但我并不是任什么人家都愿意去帮忙。我们大抵喜欢那些也喜欢我们的人,对于那些我们并不在意的人,他们的是否在意我们,往往也是不会太计较。我愿意去帮忙的,自然就是我所在意的人家。

一个人心里的“朦朦胧胧”的感觉,确是不知生发于何时。一个人的对美好的眷恋与追求,也真难以考究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但我分明记得,我最先也是最久的感得其美好的,是女性之美好,虽然不过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感得”。但我又分明记得清楚,使我最早生出这样“朦朦胧胧”的感觉的是谁。

其时我的年纪也不过十岁出头,而她是我的一个很要好的同伴的姐姐,同伴本就比我大两岁,她就更大了。是因为跟同伴玩熟才注意起她,还是因为先注意了她才跟她弟弟成了同伴,现在是不得而知了。只是心里有种无形无状的美好,有些眷恋,有些渴慕,还很有些表现欲。

现在回想这些,似乎比隔夜的梦还要飘渺,我是早经连她的相貌也忘得没有影了。但自她之后,我的心中总会有一个能让我的心有一份寄托的美好者在。她们,也一直是我心中的“观众”。一个人,倘能有自己所素喜的人做他的全心全意的观众,看他表演他所爱好、擅长的节目,给他以鼓舞,他会尽他的全部心力去表演。我心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些观众,并现在也还有。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在我的心地里伴着我,早先的离走了,又会遇到后来的。

一个人的心总要有些依靠、有些寄托。在伤怀、迷茫之时,总要有点安慰。这样,他才不至于迷失,才能更安然的走自己的路。当我找不到身边真实的依靠时,心地就会生造些美好来寄托,但这“生造”又不全是凭空,因为那样究竟太虚幻。我心里的这些“观众”,她们并不一定真的愿意关注我,但我把她们请在了我心地里的“观众席”。心地里有了这些半是真切半是虚幻的美好的观众,我于是在这人生的舞台上可以歌、可以哭,亦如痴、亦如梦,也欲醉、也欲醒。

或许,也正是我心中的这些美好的“观众”,让我对这世间还保有一份美好,虽则我有太多的所憎恶。我于是以为这世间最美好者,倒是那些美好的女性。什么自然美、艺术美,在一位美好的女性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我有几次乘坐火车,都遇到这样的少女,她们善良,热情,细心,肯助人。又让座,又倒垃圾,又总是请不相识的人吃东西。有一回,在车上遇到一位同乡,她是到她父母工作处玩了一些天,现在回老家去。下了车之后,她先是详细跟我解说回路怎么走,到哪里去乘车,后来又怕我找不到,干脆就领着我去汽车站。她因为就在那里读书,很熟识路,但我再怎么生疏,在这老家的县城,也不至于找不到回路的,但因为不忍回绝她的好意,只好让她带着走去汽车站。

这些所经遇事,让我竟生出这样一种念想,就是:在所有的人群中,所有的人生阶段中,要数少女为最美好。而我,向来对她们也是怀着一种仰慕的。但现实中,往往她们又最易于受害,往往她们又最易于成为受害者,往往她们在成为受害者之后还不能自觉。我于是发了这样一个愿心:要改变一点这人间,要让这世间的残暴与黑暗少一些,让这些美好者少受一些残害。这也是我的想要“像鲁迅一样去战斗”的潜隐在心底里的原因。

这样看起来,我的这所谓的“理想”的生成,实在是很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缘由的,或还要被正人君子所嗤笑。但我真心是如此,至于别人们的态度,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