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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上福字

作者: 阿简2021/06/24散文随笔

在我们家,春节里最有仪式感的东西,是福字。

这个情结,想来应该是从小养成的。那时候住郊区,每年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一过,便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拿了红纸来,请父亲帮忙写春联和福字,到腊月二十七八的高峰,父亲桌上待写的红纸卷,常常堆成了小山。干冷寂寥的冬夜里,一家人围在方桌前看父亲写福字,是跟盼着年三十儿早起穿新衣一样充满期待和喜悦的事。春联的内容,父亲会根据物候变化、时势心境稍作调整,福字,却是经年不变的永恒。

我那时小,看着那么多人来请父亲写春联,起初挺得意。可后来看父亲上了一天班回来,还要没完没了地一直写到大半夜,渐渐开始心疼,嘴上便忍不住抱怨:“临上轿才扎耳朵眼!要请人写春联,干吗不早点把红纸送来呢?非得临到年根儿底下才大卷小卷地夹了来!”父亲听了这话,总说我刻薄:农家一年到头地辛劳苦熬,不到年根儿底下,哪里能分得来钱买红纸呢?

抱怨虽抱怨,大年初一的早上出去拜年,看到那么多人家的门上都贴着父亲的春联和福字,心里还是满满的亲切和欢喜——从东到西,由南向北地溜达一圈儿,贴父亲的福字和春联过年的,总有好几十家。这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很可以骄傲几天的事。

后来我家搬家,离开住了12年的老房子。但父亲的福字,在那里依然不乏拥趸——市场放开以后,各色各样的福字和春联随处都能买到,可老少爷们儿聊起来,总还是念叨父亲的福字。还有乡亲会跑几十里路来家里给父亲拜早年,顺便请父亲再写一套“对子”(春联福字全套)回去;有一位阎爷爷,甚至请人把父亲给写的福字刻在两块溜光水滑的桃木板上,用油漆漆成红底黑字的福牌,说是可以做永久的纪念。

有一阵子,母亲迷上了编中国结,并且从常见的结穗衍生出很多新的变种:花鸟鱼虫、果蔬财宝,吉祥汉字……福字,便是其中的一个。不知是不是从阎爷爷的福牌上受到启发,母亲让父亲写了一个福字,然后像描红一样用事先编好的小红辫儿,把它攒到一个盘了花边的圆盘上,圆盘底下再缀上象征平安的景泰蓝小瓶和鲜红、飘逸的穗子,挂在客厅雪白的墙壁上,让人眼前一亮。母亲见我喜欢,很是开心,立刻爽快地答应给我也做一个,过年的时候挂在屋里。于是,我家便有了这一模一样的一件。

三年前,父亲走了。家里再没有能写出那样漂亮福字的人,这个由母亲精心手作的福字中国结,成了父亲留给我们最珍贵的念想。清朗而宁静的早上,一家人忙着为即将到来的新春做准备,我小心翼翼地把福字结“请”出来,端端正正地挂好,一年里高兴、不高兴的事对着它念叨念叨,心里便松快了不少。金色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暖烘烘地罩在父母亲合作而成的这挂福字上,那么红火、喜庆,再焦虑阴霾的心绪,也被点亮了。看着那个熟悉、亲切的字体,父亲的音容笑貌宛若重现,他好像从未走远,又一次宠溺怜爱地笑着说——

贴上福字,好好过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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