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菜

春天菜多，说不过来。夏天更多，有代表性的算是辣椒和西红柿。夏天的辣椒皮薄，辣得干脆；西红柿红到心，见不到一点儿青，绝无一点暧昧温吞的味道。黄瓜顶着黄花，身上有温柔的刺，整一个豆蔻年华的样子，摘一条，洗净当水果吃，或是加拍蒜头，都爽利。

萝卜是个励志狂，不经历风雪就辛辣，清炒或是煨牛肉炖羊汤都还有青涩气味。一场霜雪后，净甜，甘冽。陪着它的是大包菜，穿一身破衣，在雪地里哆嗦，菜农弄根稻草齐头扎着，怎么看都像周星驰电影里的人物，有点无厘头。猪肉包菜炖粉条，把冬天都煨暖和了。

冬天也有反季节的辣椒西红柿，要么是大棚蔬菜，要么是南方运来的，味道全变了。辣椒炒着软绵绵的，西红柿甜也不纯，酸也不正，挠不到味蕾的痒处。你想想，也难为辣椒西红柿了，冬天明明该睡觉的，睡不好的人都没精神呢。至于长途跋涉的，哪里能等到瓜熟蒂落，就像古时候的婚姻，路上慢慢捂吧。时令菜是天然的。见多了工业流程，天然难能可贵。物各有性格，强扭的瓜不甜，强种的菜也不香，赶着时令，精神着，使劲的绿，拼命的红，不用人催，种种秉性都来得及入骨，因而就有个性，绝不会黄瓜苦瓜一个味。

沈从文那句名言说的实在，他遇到一个“正当好年龄的人”。可不是，错过了年华的遇见，就像在深秋遇见苋菜，人家都长成树了。正当年龄的人，那是菠菜水灵灵，豆角碧玉条，内心尽是季节凝结的芳馨。那是陌上初相逢，一个“初”，有多少难以言说的美好。

正当年龄的张兆和，接受了胡适之的意见，写了个纸条：“乡下人，来喝杯咖啡吧！”沈从文欣喜欲狂。她一语中的，乡下人最懂时令菜啊！于是才有了长如沅水的情话，至今还在流淌。

杜牧错过了，绿叶成荫子满枝，崔护错过了，人面不知何处去。季节不等人，人也不等季节，再回头想，只是当时已惘然。改变的不仅是时令，还有心情，所以，说到底，一个时令，有一个时令的菜。

反季菜终是需要温度的道具，模拟终非真实，所以要搭着大棚，紧锣密鼓地唱戏。“在最好的年华遇见”，徐志摩说过，席慕容说过，你我的心里不经意飘过，因为时令菜，对应的绝不仅仅是爱情，人生有多少遇见，容易错过，难以把握，需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