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阳光

昨天是去年，今日是新年。感觉这位光阴的大使，就像一位涵养深厚的可亲的长辈，披着第一缕崭新的阳光，健步跨进门来，喜气盈盈，笑声朗朗：“又到抢红包的季节，我来啦！”

而我总是手慢了。以爱、经济上的必要性，甚或一次旅游、一次培训等为纽带建成的所有关系密切的微信群，祝福的花头巾五彩斑斓，一地的红包皮，恰似炸开的炮竹。

辞旧迎新总让人心生喜悦，虽然涉世渐深之后，每个人都会更加珍惜老朋友、老物件。也许这是与生俱来的情感吧。

阳光真好，尤其是在雪后。城市的屋檐一片光明，天地那么干净，苍穹那么湛蓝辽阔，沐浴在新年的阳光中，宁静、温暖，心灵充满希望、自由和新生的力量。

就想起一些亲爱的名字和未达的远方。

记忆中每到一年的最后一天，父亲就会在堂屋坐定，神情端肃，一笔一笔在烟盒纸上记录，煤油灯光摇曳着一脸古铜色的沧桑。母亲坐在方桌另一边的长条凳上，时而在稻谷几何旱粮几担之外，提醒养鸡多少肥猪出栏几头，神情也是一样端肃。来年的种子，开春的猪秧，五个子女的衣食和学费……生活的戈尔迪之结，年年难解年年解。

布满老茧的双手习惯锹锄，拿笔演算似乎艰难，最后父亲总是扔下笔，屏息长坐，一言不发。渐渐地，空气有些凝重。方桌上方挂着“松鹤延年”的中堂画，两边对联是：闲谈勿论他人非，静坐常思自己过。每年年底算账之后，父亲就一句话不说地在这副对联下坐很长时间。每当此时，我玩闹的心便安静下来，开始惴惴不安，因为从春到冬我每犯过错时，母亲都会用手指点一下我的额头，叹着气说：“等到年底，由你父亲跟你算总账。你要记住了，不要忘！”在这特殊的凝滞的气氛中，我便把一年中自己犯下的过错一一想起，并且因为父母的宽恕和自责，更加羞愧不已。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我们家每年最后一天的晚饭，大都是在黑灯瞎火中吃的。算过年账，母亲就会把灯捻灭。母亲信佛，从不吹灯火，说有万千微细的生命在灯焰上讨生活，可不敢作恶。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煤油的烟味，我咕哝着太黑看不见，母亲说：“会吃到鼻子里吗？”年景不好，父亲从这一天开始就很少吃晚饭，而母亲在整个冬季都不吃晚饭。那时我不懂事，像狼一样贪吃，从未去体谅父母的苦楚和亮灯的不堪。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样的黑灯瞎火，更能照亮人性。

如果说静坐不言，是年底思过应有的严肃，新年第一天的早晨禁言，则是我们家虔诚的祈福。一家老小穿戴整齐，围桌团团而坐，喝一碗母亲倒的红糖水。香烧起来，父亲哗啦打开大门，让新年第一缕的阳光尽情奔涌，瞬间照亮一家人甜蜜的笑脸。

在父亲打开的这扇门外，新年的阳光，照亮朴实的土地、村庄、道路、河流、庄稼和厚道的乡亲，照亮我的遥远的故乡、我的人生。1995年元旦，女儿出生，阳光灿烂，茁壮成长，新年从此赋予我们家更加深远的意义。

站在岁月的门槛，回顾既往，展望前程，让人心潮澎湃。放眼远处，我清楚地看到，枯叶枝头，萌芽初伏；凝寒之候，初阳跃动。在新年的阳光照耀下，万物生辉，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