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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深处谋稻梁

作者: 王太生2021/03/24经典散文

冬天,许多人窝在家里烤火取暖,但也有人踯躅在冰天野外。梁实秋曾记述过冬天北平街头的零食小贩:“北地苦寒,冬夜特别寂静,令人难忘的是那卖水萝卜的声音,‘萝卜——赛梨——辣了换!’那红绿萝卜,多汁而甘脆,切得又好,对于北方煨在火炉旁边的人特别有沁人心脾之效。”

在梁实秋的笔下,冬天小贩的叫卖声,有沁人心脾之效,给人心情上的慰藉。冬日的街市,偌若没有小贩踪影,将会是怎样的荒凉沉寂。

做小生意的人,冬天不怕冷。那天,走在寒风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头戴着老式翻檐棉帽,身裹黄大衣,似乎是这个季节里最经典的“时装”。他推着一辆三轮车,车上装着一堆大包小包的花生、瓜子、蚕豆等,在路边卖干货。在江南,时序已到了滴水成冰的寒冬。

每次看到他,我知道腊月快到了。他每年也只在这个时候出现,像候鸟一样准时。当许多人缩手缩脚,他却一顶棉帽、一件棉大衣遮挡着四蹿的风寒。因此,在我的印象中,卖干货的人不畏严寒,一年最精彩的营生,是和水瘦山寒、朔风凛冽连在一起。

他是一个冬天的人,叫卖着自己的干货,怎有心踏雪访梅?

天寒地冻,总有些人在风中忙碌。“油炸臭干噢,油炸臭干噢……”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寒风中传得很远,这是我的邻居黄老三,挑着担子,在叫卖油炸臭干。

黄老三守着黄泥小炉煎臭干,臭干在油锅里哗哗作响。黄老三用漏勺将臭干捞起,沥油,淋上红红的水辣椒,给这个冬日傍晚带来稍许暖意。油炸臭干,这种小吃,嗅起来臭,吃起来香,色呈褐黄,皮略起酥,别有风味。黄老三每天傍晚,在冷风中,要守三四个小时。卖完臭干,收拾担子,缩着脖子回家。有一次我问黄老三,冷吗?还好。黄老三坐在火炉旁,笑呵呵地说。

“炸炒米喽!”“嘭——”,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谭大爷的炒米摊,烟雾缭绕。炒米摊是流动的,谭大爷每年这时候,都要带上他的铁家伙,在小区门口炸炒米。

谭大爷今年70岁了,炸炒米已做了40多年。炸炒米摊,已经好多年不见,快变成古董了,谭大爷头戴一顶老旧的棉帽,一手摇着铁家伙,一手拉着风箱,坐在寒风中炸炒米,蓝色火焰在寒风中呼呼乱窜。

摸鱼的人,冬天不怕冷。室外降温,两三个小孩子倚着墙根在踢毽子或晒太阳。这时候,摸鱼的人来了,换上橡皮焐子(摸鱼人穿的橡皮衣),从上到下,只留头在外面,露着两只转动的眼睛,袖口处用牛皮筋紧扎,便大步流星地走向小河深处。

冬天,农闲。鱼儿也躲在水底安静地休养生息。

小河尚未结冰,穿皮焐子的摸鱼人,在水中不嫌冷,他们开始把水趟浑,接着就开始用弓网或徒手浑水摸鱼。这样一种传统的捕鱼方法,似乎只有在岸上,站在风中观看的人觉得冷,而摸鱼的人泡在水里,在河里折腾,皮焐子里却是热的,密不透风,头顶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腊月天,长江边进入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许多人怀抱汤婆子,窝在家里不肯出门,而做大炉烧饼的师傅,天麻麻亮起床,点火生炉,开始一天的营生。那时候,小小一爿烧饼铺,三四平方的铺面还要容纳一口火光熊熊的炉灶。做饼的师傅光着膀子,将上半身探入炉膛,一块一块整齐地贴着烧饼。

那些冷暖,在脊梁上已凝成汗珠。烧饼烤熟了,他打开炉门,热烘烘的,便手持一支小铁铲,再次将披在身上的衣裳脱下,钻入炉膛,将那些烤得焦黄酥脆的烧饼一只只铲下。在烤烧饼的过程中,半途上点燃一把稻草,将那些躲在角落里的烧饼,一只一只地烘烤。

就这样一个冬天的人,每次买烧饼时,我注意到,他剥葱、榨萝卜丝、揉面时,身上的腱子肉一块一块地凸起,许是常年烈焰烧烤的缘故,他粗壮结实的小臂上,竟没有一丝汗毛。

以前我觉得,劳作的人,有着冬天和夏天的季节符号,坐在岁月的门槛上,在不同的时候,表达着他们对气候的对抗。

其实,他们是以自己的另一种方法融入季节,以自己的接纳和隐忍,在默默之中,包容冷和热,于季节深处谋稻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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