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每年到了秋天，我常常会想起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漂泊在外的那个中秋夜。

1989年，高三复读后，我又一次高考名落孙山，心中的压抑和苦闷无法排解，不敢，也不愿面对父亲那一夜之间愁白的头发和母亲的长吁短叹，没有直接和父母打招呼，我便偷偷一个人去天津投奔一个远房的亲戚准备打工挣钱。由于家境窘迫，长期营养不良，尽管那年我已经19岁，但身材瘦弱，很多用工单位都不愿意接纳我。最后，辗转好长时间，碍于亲戚的情面，才在塘沽谋得一份当装卸工的工作。

尽管我身材羸弱，但对于繁重的体力劳动并不犯怵，相反，我正想用透支体力的方式来麻木心中的苦闷。因此，对于重活和累活，我总是抢着干。但装卸工作却是既需要体力又需要耐力的活儿，仅凭着一股子倔劲硬撑是撑不多久的，况且，我一直读书，没有经受过什么体力方面的锻炼，当时天气炎热，半天下来，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我便累得头晕眼花、恶心呕吐，晕倒在货车旁。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几个一同干活的工友讥笑我道：“唉，高中生，就是干啥啥不中……”刹那间，痛苦和羞愧一并袭来，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笼罩了我——如果从此就这样永远地睡去该多好啊，我甚至有了这样的念头。突然，耳畔又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谁生下来就什么活都会干呀？仅凭比别人有股子蛮力气就来说风凉话，算什么本事？”一开始听到严厉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不耐烦的老板嫌我干活添乱，心里先是一紧，接着，听明白话的意思后，一股莫名的暖流在我心中涌起。当一双大手轻轻地把我抱起，把我放到树荫时，大滴大滴的泪水已经将抱起我的那双臂膀打湿……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和他熟稔起来。后来通过交流得知：他是我所在装卸队的小队长，当时已经四十出头，一般的工友都称呼他为“二哥”，而我一来因为对他心存感激，二来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因此坚持称呼他为“二叔”，但他执意说在一起干活，为了说话方便，还是随着大伙一样称呼“二哥”吧……

有了二哥的关怀，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不再那么痛苦煎熬。不知不觉中，农历的八月十五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更何况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门的中秋节。当时我还处在是回乡复读考学，还是选择就此留下继续打工的矛盾心理之中。月华如水，我独自一人，心事重重地独步在无人的街头。那年的中秋夜天气颇凉，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离乡时的怨懑不知不觉中已化作缕缕的思乡之愁，想起远方的父母和自己未卜的前途，我禁不住开始默默垂泪。这时，我忽然感觉肩头一阵暖意，不知什么时候，二哥已经站在我的身旁，并将一件上衣搭在了我的肩上。他似乎早就看透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膀后抓着我的手说：“从你来这里干活第一天，我就感觉这儿不应该是你的长久栖身之地，来了快两个月了吧，挣的钱也该够复读的费用了，听二哥的话，拿出你的倔劲和毅力来，收拾收拾东西，尽快回家，不要再和父母怄气，这个时间补习班也该开学了，回家再好好地拼一年……”

二哥的话，坚定了我的信念，连日来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似乎就在那一刹那烟消云散，我的心也像那晚中秋的圆月，慢慢清晰明朗起来……

后来的道路尽管也同样充满了曲折和坎坷，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带着二哥给我的力量和嘱托，我选择了回乡复读。又经过了近十个月没日没夜的磨炼，次年的七月，我如愿走过了人生的那道坎……

多年来，回首往事，一切归于平淡。但那个背井离乡的中秋夜在我的心中却越来越明亮。明月千里寄相思，如今又到中秋，不知远方的二哥，您，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