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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甜与蜜

作者: 洪艳2021/01/18散文随笔

从小喜甜食,所以我想五味中的“甜”,恐怕是最能纯粹代表“幸福”的滋味吧。或者,它也是一种被宠爱的味道。否则,我不会此刻想起我的奶奶和爷爷,心中会如此荡漾起无边的幸福。

奶奶总爱唠叨我嘴馋,说我小时候每次追着父母出门上班时都嚎啕大哭。又笑呵呵地说她只一颗糖就能止住我的“声泪俱下”。可能我真是馋,但也因为她的糖太好吃了。以至于我都怀疑自己可能因为想要吃她的糖,从小“演技”就不错,从此爱上甜。

奶奶的糖不是糖烟酒公司货柜里摆卖的那般,也不是过年节、办喜事存留下来的余货。那是她亲手做的,存在一个白色陶瓷罐子里,罐子吊在厨房横梁垂下来的竹篮里。每当我大哭的时候,她就转身开了厨房门,搬了椅子,双手托下篮子,拔了陶瓷罐的盖子,揭去一层蓝底白花的隔布,掏出来一枚,用了拇指和食指捏着走到我跟前晃。破涕为笑的我含着糖看她又把篮子挂回去,感觉着嘴里的甜就常常忘了为什么哭。

从她手里吃过的糖,只两种口味:一种芝麻香、一种薄荷凉。

芝麻香的是软糖,软糯甜香;薄荷凉的是硬糖,清爽绵长。

长大了才知道,糖是奶奶趁着我午睡时偷偷做的,或是到巷口换的。尤其当我告诉她:梦里的我常常担心那个白色陶瓷罐会空掉,结果从未“梦想成真”。她只笑不语,给我演示过一遍她的芝麻糖的制作过程。选了小种黑芝麻放铁锅慢慢炒熟,摊在簸箕上晾凉,再拨到铁舂里捣成粉末。选了褪却绿衣的绿豆仁,蒸熟了碾成粉;化了麦芽糖与绿豆粉泥熬煮成黏糊状,趁未冷却时均匀搅拌入芝麻粉。簸箕里薄薄撒一层炒熟的糯米粉垫底,把和好的黏糊摊到簸箕擀平,取了刀,细细地切成条分成手指粗细的块状,再裹上熟糯米粉,用糯米纸一小块一小块地包好,码入罐子里。我断然不可能会有奶奶这般贤惠,但那股芝麻甜香永远都会鲜活在我的记忆里。

上学后,我注意到周末巷口出现“破烂换糖咯!”声响时,奶奶便不再自己做糖哄我了。她只教我收集整理齐整纸皮、牙膏皮、晒干的橘子皮、磨平了底的胶鞋、破烂洞的铁锅、干净的鸡毛、鸡内金等等物件去跟“糖担伯伯”换糖。谁曾想,从他手里换来的糖的味道竟如奶奶做给我的一般绵延着幸福感。周日上午他的铜铃摇响在巷口,小伙伴们就各自从家中飞奔出来,围着他看他做糖。我记忆里那琥珀色的糖浆被他快速地从锑桶里用两根木棒绞拉出来,倒在抹了油的青石垫板上,同时拌入白色的薄荷油。他安静地用两根绞棒在热气升腾中揉搓搅和,娴熟拉成长条,快刀再分出细条,搓成粗细均匀的长圆柱状,最后切分成一块块琥珀色间着白色条纹的糖块。我有种感觉便是我的整个少年时期的周末都洋溢在这种红白斑马纹样的薄荷清凉中,似琥珀般透明又浑厚,通过它看到了这世间的所有都带着甜香样美好。

如此的幸福还有爷爷手作的蜜枣。他家后院栽了两棵枣树,他说枣树能让一个家有家的味道。我不懂这是什么逻辑,我还那么小,实在不懂这些。那时唯一懂的是,枣树发新芽时我就再也不用穿棉袄了,过完梅雨连天的日子它们就满树满树地开花,暑假来时它们缀满了果实,诱惑得让我放了假就想和爷爷待在一起。明朗的夏日晨光伴着鸟鸣,爷爷便站在晃着阳光的窗户外唤我:“丫头,起来咯,爷爷口袋里装满了小甜枣。”他口中说的“小甜枣”是树尖上受光最多最红的小果,枣尾带着一根软刺,甜脆可口,若不早起摘了,小鸟便会啄了吃。哥哥也爱极了这种枣的甜,他爬树,我在树下等,只见枣核落下,不见枣子落在我提起的花裙子里。爷爷就会喊:“别吃多了,坏了肚子,也给你妹留点,洗了再一起吃。”哥哥便爬得更高些,嘴里囫囵着说:“妹妹,等着我下来,哥给你摘更甜的。”我仰着脖子咽着口水应着“好!”。爷爷又喊了:“只摘变红的,别摘光咯,给窝里的鸟留点。”爷爷就是这样,哥哥摘啥果子都会嘱咐别摘光,得给鸟儿留点。

枣树上结出的枣略有不同,树尖的枣小而甜脆,树中的枣大而肉质疏松,皮薄却韧。小枣我们吃了;大枣水分不多,爷爷在它们未红前采下来,用排针纵向将枣皮均匀划破,泡入碱水中去涩,焯过沸水。再过凉水漂洗沥干后,放入糖锅中用旺火熬煮,等到枣变软转黄时,加入春来采的枣花蜜再熬一小时,捞起放入大陶盆中静置让枣子充分吸收糖液,夏日正午阳光暴烈时将它们摊出簸箕曝晒到半干,用手捏成马鞍状,再继续烘晒,直到枣子表面泛白成霜、内里坚硬时储存到密封罐里。秋来时嗓子疼,爷爷给泡蜜枣水喝,冬来熬汤制作甜点,爷爷将蜜枣做锦上添花的调味剂。偶尔,我和哥哥实在没零嘴了,爷爷也会“赏”给我们肚里闹腾的馋虫。

这种甜蜜蜜的口齿生香,吮净了指头还想念的滋味啊,随着他们的老去,还是那么幸福地滋养着我要前去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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