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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牛

作者: 苏展2021/01/18散文随笔

清明节前,回了一趟老家农村。春耕时节,偌大一片农田一头牛也没有。只有几个村民站在岸边,看一台机器“突突突”耕田耙地。

凝望眼前那坦荡的稻田,不知怎么,我更怀念小时候那深耕细作,静待米香的日子。

那时候,山村里的时间很慢,就像井里咕咕冒出的水。记忆中,乡下从春耕到夏收,每一个环节都富有仪式感。农人们对待耕田、播种、插秧和收割,每一样都那么虔诚。

父亲总是说,“庄稼不认爹和娘,精耕细作多打粮”。他信奉的是“人不勤,地不灵”。所以,他干的活总是很细致。“田间管理如绣花,一针一线不能差。”印象中,父亲插秧不像是在插秧,像是在绣花。绣得那样仔细,一针一线都很严谨。稍长大一点,我便跟父亲下地学插秧,只见他佝偻着背在前面迅速移动,身后很快便留下一片绿油油的秧苗,横成排,竖成行,像一首首格律工整的诗。我若有插得不整齐的,他一定会要求拔出来重插。好像只有这样,才对得起老黄牛辛苦犁好耙好的那块地。

“春打六九头,黄牛遍地走。”印象中,村里这时特别热闹。牛们唱起了主角,昂着头,哞哞地叫,争相转告春耕的消息,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我还记得当年我家那头老牛,一到开春,便被父亲牵到放好水的田边,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主人的裤腿还没挽好,它就主动自觉地下了地。父亲一只手抓着牛绳扶着犁耙,另外一只手则拿着一条鞭子在后面跟着,隔一会儿,便扬起手里的鞭子,吆喝一声,鞭子却并没真的落下去。——农人们哪里会舍得打牛呀!牛可是住在他们心尖尖上的宝贝,那一声吆喝,大概就是喊一声“加油”的意思吧!

干完活,父亲便坐到田边抽支烟,目光却还在地里来回使劲,似要把某个凸起的土块犁松,再把它耙得粉碎。有时他也会走到正在吃草的老黄牛身边去,摸摸它的头,用手指梳一梳它的尾巴毛,眼神里带有一丝体恤,一丝疼爱,还有几分理解与认同。

农人们最能体恤耕牛的辛苦,就算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草料早早备足。春耕忙碌时,除了草料,还会在牛槽里添点米糠拌饭,惹得鸟雀们惊羡不已,瞅准没有人在,便偷偷过来抢食几粒。记忆中,耕牛们在家甚至比小孩子还受宠。不用耕地的时候,牛们便大爷一般被人供着养精蓄锐。

“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点点归。”感念于它的功劳和苦劳,便是最顽皮的孩子,牧归时也舍不得骑到它的背上玩耍。读唐代诗人李涉的《牧童词》可窥见一二。

“朝牧牛,牧牛下江曲。夜牧牛,牧牛度村谷。”你看,牛们早晨可以去江湾吃草,傍晚还要去村落散步。

“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那些半大的孩子,就算下着雨,还要披着蓑衣去树林里放牛呢!无聊的话,他们就折支芦管躺在绿草地上吹起小曲。

牛是最有灵性的动物,你爱它,它便懂你,与主人配合默契,该转弯的时候转弯,该提速的时候提速。一般耕牛都不会偷懒的,它们知道,土地是它们的舞台,是它们的价值与尊严得以体现的地方;它们知道,主人不仅是主人,还是它们亲密的战友,一起与土块、石头作战的战友。只有跟人类并肩作战,它们才能让自己的生命变得生动而美好。

然而,这可敬可叹的生灵竟逐渐淡出农耕生活。“牧笛不知何处去”,放学回家的孩子,在路上走得很慢,他们不必急着赶回家。不像过去的孩子,家里有一头等着他们放牧的黄牛。他们背着沉重的书包,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某一款游戏,或者议论某一个明星,对路边那些蓝皮的、虎皮的、红皮的蜻蜓,对那些大大小小的蝴蝶,全都熟视无睹。回到家后,他们在父母的呵斥下,按照老师的要求,演算一道道习题,编造一篇《我家的黄牛》、《一次有趣的游戏》之类的作文。

伫立良久,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雾气裹住田野,打湿了我的头发,衣服。我的心似乎也变得湿哒哒的。迈步朝前走,耳畔仿佛传来几声牛哞,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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