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彭错捡起钓竿，背上大纸箱，沿着公路飞跑着一口气奔到家里。德吉劝他说：“还是把奶粉还回去，儿子有奶吃。”彭错却说不知道是哪辆车掉下的奶粉，就是还也恐怕还不回去。

以后，彭错每次去钓鱼就有些像在守株待兔了。一看到那满实满载的上山车，就希望那晃晃悠悠的东西能从天而降落到他怀里。有一天，也确实有一辆过山车上的东西有点摇摇欲坠。他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就攀住车上的绳子，只伸手一抓，那箱东西就落到了怀里。干这些事情他的身手十分敏捷，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东西弄到手。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红塔山”香烟。他一直在山弯中呆到晚上，才悄悄溜回家中，对谁也没有说，就在厨房的阴暗角落里面享用起来。在黑暗中，他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这些野牦牛肚皮里的货色还真不少。”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就好象已经找到了登天的路径，找到了灵魂飞升的云梯。他想就这样一天一天积累，总有一天他要造这个村子里面最大最宽敞亮堂的房子。

彭错这时已经不再象过去那样拿着钓线竿子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他要主动采取行动对付这些吭哧吭哧上山的野牦牛。只要听到爬坡汽车朝山弯驶来，他就象斗牛士一样冲了出去。他的好几次斗牛行动居然都没有被发觉。

只有一次，当彭错再一次黑影一闪跳上车的时候，却发觉汽车猛的一下不动了。一转身，就看见汽车驾驶员手执藏刀顶在他的背上，怒气冲冲的冲上来就朝他面孔上就是一拳。彭错只看见脑海里一片金星，头一歪就不着东西的昏倒在路旁。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一阵山风吹来，彭错才揉揉眼睛，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这次，他是真的被激怒了，他要找一群村里的小伙子给这些不听话的野牦牛一点颜色看看。于是，晚上凑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彭错就把自己遇上的事情跟村里几个平时经常聚在一起喝酒的朋友说了。彭错把家里面藏着的东西——烟、酒、粮食、日用电器分给大家。这些人平时也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的东西啊！这些人眼前一亮，也好象找到了登天的路径，灵魂飞升的云梯。

白天，大家也不再去河弯钓鱼了，就在家里面养精蓄锐，到了晚上，一群人就带上面罩埋伏在过往汽车出没的山口的大弯里面。夜晚居然还有不走运的过山车在路上吭哧吭哧地爬坡。一群人分兵突击，一些人将车上的物资抢个精光，另外一部分人将驾驶员痛打一顿。彭错感到扔在地上的自尊又找回来了，还得到了更多的东西，比自己单枪匹马单打独斗可是快多了。

以后几天，夜晚的过山车每到山口上的山坡就会被一群带着黑面罩的人洗劫一空。驾驶员从驾驶室里揪出来在公路边上痛打一顿。野牦牛再也不敢在漆黑的夜晚睁着两个大眼睛乱吼乱叫了。然而，事情的发展是可想而知的，县上的公安局出动，抓走了主犯彭错和另外一些人。这群蒙面人象泄了气的牛皮口袋，再也不会出现在山口拦路抢劫了。彭错被送往新都桥劳改农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约日村回到德吉身边。德吉沿着这条公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翻过雀儿山竟然是到新都桥监狱去看丈夫。

德吉就这样凝神望着窗外，她的那双动人的眼睛饱含着泪水和忧伤。从童年开始，这条砂石公路就一直陪伴着她守候远方。小时候，山口那边的活佛是那么慈祥和蔼。长大了，却看见多吉帕姆老婆子弓着腰被压在了铁牦牛的肚皮下面，而那个年轻的活佛却再也不在庙里修行了。结婚了，看见自己的丈夫顺着这条公路飘向了捉摸不定的远方。以后，热闹富裕的约日村将会是什么模样？消瘦白皙的儿子和漂亮的女儿会不会顺着这条路走向远方？德吉凝神望着窗外，看着这条路就好象看着前世的因缘，在自己望着窗外的这条沙石公路的时候，这条公路不是也一样隔着河岸望着这边山坡上的自己么？德吉看到希望那轮回的法轮旋转，在期待着的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中，她的丈夫能够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出现在远方空旷的山口。

德吉望向窗外，在心中默念着虔诚的祈祷，把头象小时候一样高高昂起，用断然而又幽远的目光看着最远处那列默然无语，头顶白雪的苍莽大山——雀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