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

去大学报到的那一天，领了铺盖卷正对着上下铺上贴的纸条找铺位，冷不丁看到一个瘦猴似的人躺在那里，他长得可真黑，还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好象一块炭。正看得出神，炭说话了，哥们儿，该干吗干吗去，盯着我干吗？他这一开口我才发现，此人并不全黑，至少牙齿是白的，煞亮的白，而且五官很精致，细看还颇有些妩媚。后来才知道，哥们儿是苏北人，他的理想是回到他那个县做县委书记。哥们儿颇有个性，不太爱搭理人，据他说，报到那天是看我顺眼才叫我“该干吗干吗去的”，受宠若惊之余，我们越来越铁。

那时候，日子仿佛长得没有尽头，可以让我们任意打发尽情挥霍。我们把饭菜票混在一起用，把臭袜子臭鞋扔成一堆，晚上躺在床上偷吸着香烟扯淡。哥们儿写得一手好文章，尤其是散文，闲闲运笔，洋洋洒洒，落纸便是满纸烟云，经常见诸报端，拿了稿费便请我喝一顿二锅头。哥们儿爱玩电脑，那时我们刚学会在电脑上看碟片和玩“帝国时代”，他已经开始自己制作网页了。没事他就在学校的电脑室外溜达，我还亲眼看见他拿着一包中华烟贿赂微机室的老师。

大三那年，我和外语系的系花打得火热，哥们儿总骂我是“鸡毛难上天，孺子不可教”，因为他一直认为“不自由，毋宁死”，对于我把宝贵的自由全数交给那么一个小妞深感不满。后来我终于失恋了，一个人用二锅头把自己灌得烂醉，扯着哥们儿大叫不想活了，被哥们儿一巴掌打了回去说，住嘴，你给我好好活着吧！这句话一定是深入了我的心灵，不然我不会到现在想起来心还疼。

就要毕业了，我以为他一定会回去向县委书记努力，就在他的纪念册上写下 “我住长江南，君住长江北，若想讨酒喝，请渡长江水”，谁知他小子“桌子底下放风筝，出手就不高”，居然留在本市一家广告公司做了设计，对于他的自甘堕落，我没有权力说不，好在这至少能让我们隔三岔五地见上一面。

哥们儿设计的广告开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大放异彩，他的“不学而有术”令同行们由敬生畏，加上天生的不爱搭理人，他在公司始终没有机会坐把交椅，偶尔也向我诉诉苦，临了总是以一句“总而言之，不是东西”骂骂人解解气拉倒。有人给哥们儿介绍对象了，那天他破天荒穿了西装，还借了双名牌皮鞋，头发也梳得晶亮，总之“除了他自己，浑身上下都很体面”。我陪他去相亲，对方是个皮肤白皙，梳着辫子的姑娘，被哥们一眼相中，用他的话说就是令人 “如坐春风，如近芝兰，很受熏染”，难得的是人家姑娘竟也看中了他，两人很快就结婚了。

昨天哥们给我打电话说老婆快生了，叫我去医院陪陪他。我火速赶去，只见哥们在产房外不停地搓手，那种紧张和焦急的模样，令他看起来像只觅不到食的鸡。产房的门开了，护士小姐抱着一团肉乎乎的东西交到他手上说，八点四十分，八斤六两，男孩。哥们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脸上绽开一朵比黑玫瑰还要妩媚的笑容，带着子孙万代的祥气，我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若生个女儿就给我儿子做老婆的，看来儿媳妇无望，儿子倒是多了一个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