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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女人

作者: 太枫2020/08/16优美散文

那年,正值盛夏。

白晃晃的日头像蘸了辣椒粉似的裹挟下来,把田里锄禾的后生,路上拉车的骡子,大门口的黄狗,猪圈里的猪崽……一古脑儿全都晒成了蒸笼里软绵绵的馒头。

田家女人也像一个冒着热气的软馒头,乘坐一辆冒着热气的软馒头大巴,去河南姐姐家贺喜。外甥结婚,不去要被人骂。

田家女人在河南被热燎燎的日头蒸烤了七八天,满身被蚊虫叮咬得红红肿肿,以致抓挠得结下脓疮,多日不愈。但田家女人颇有收获!庆幸的是在姐姐的邻居家凭火眼金睛和三寸不烂之舌偷得当地一技——制做凉粉手艺。田家女人没文化,却猴似的精灵。

田家女人欢喜而归。

田家女人购买回两口大锅,凭记忆亲手制作凉粉,结果初试成功。

田家女人又买回一辆宽大的脚蹬三轮车,订做了一架玻璃柜,风风火火操起了卖凉粉行当。

吃食以精为贵。

田家女人开动猴脑,多方取经,吸取精华,又几经揣摩,竟摸索出一种高超的快速制做凉粉技术。

从此,一发不可收。

田家女人的凉粉方圆几十里出名。这虽是一个不大的小镇,但地处晋冀豫三省交界地带,309、207国道穿镇而过,车流如织,人来人往。小小的凉粉摊便招揽了许多过往行人和司机。食客只要吃过一次,便成为田家女人的回头客。更有县里、镇里领导和周边馋嘴人慕名而至,常食不厌。

食客们在大热天咝溜咝溜“敌下”两碗清爽爽的凉粉,无不感到周身的精神和舒坦!

摆摊三年,田家女人的手艺竟然登峰造极,成为当地一绝!

瞧瞧人家那块状的凉粉,经田家女人巧手切得厚薄一般,象块块冰玉,堆积青瓷碗中,晶莹剔透,彻亮无暇;再瞧那条状的凉粉,经田家女人旋得粗细一致,似条条飞瀑,倾泻盘内,碧波翻滚,灵透柔嫩。

站在玻璃架后,虽年过四旬但风韵犹存的田家女人颇有一番妖媚之气。面对食客,田家女人先是用扑朔迷离的丹凤眼像白骨精挑逗唐僧似的勾你一眼,然后再问你:块粉?条粉?待你回复后,田家女人便手嘴并用,叮叮当当忙碌起来。

食客就听到田家女人嘴里吆喝着自编自唱的韵词:“凉粉儿凉,凉凉粉,吃过上顿想下顿;小伙子吃了俺的粉,标标致致帅三分;大姑娘吃了俺的粉,白白净净引一群……”又见那双玉手上下飞舞,左右盘旋。置入青瓷碗内凉粉后,先是浇。浇龙泉,浇咸卤,浇陈醋;后是抓。抓青豆,抓黄瓜丝,抓香菜;再是撒。撒芝麻,撒鸡精,撒十三香;最后点上自家研磨的小磨香油。一碗玉块或玉面就像变戏法似的就端到了你眼前。

瞧一眼就让你馋眼如钩,口水上涌!当你在烈日下滑溜溜敌下一海碗,顿觉五脏生津,周身凉爽,精神陡增,心里暗暗叫绝!口中竟无法形容其绝伦与精妙!

曾有一浙江擅书法者路过此地,吃毕一碗凉粉,甚感奇绝,当众挥笔写下八个遒劲方刚的大字:“田嫂凉粉 太行一绝”。

从此,这几个大字便被田家女人做成条幅挂了起来。不曾想旗开得“盛”,生意异常火爆。田家女人一人忙不过来,还专门雇来一个洗碗工帮办。哗哗啦啦,小小食摊红红火火,顾客盈座。

又是一个骄傲的夏天。

白晃晃的阳光又像蘸了辣椒粉似的裹挟下来。一大早,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流落小镇,竟在田家女人凉粉摊的对面,哗啦啦扯起一面红帜,上书“秦岭一绝 贾记凉皮”八个大字,一时间吸引了过往路人,惊诧了田家女人!问从何来?答曰:陕西汉中。

人们便尝鲜。不料,那“秦岭一绝”滑圪溜溜,凉圪丝丝,肉圪滋滋,硬中有嫩,嫩中溢香,不仅清凉下火,且提神充饥,煞是一佳食也!

于是,小镇闲人奔走相告:“秦岭一绝”与“太行一绝”齐名!不过三日,小小的凉皮摊前竟也渐渐聚拢起不少食客。

没想到“秦岭一绝”的凉皮除了凉拌还能热炒!真真是能顶饭哩!

田家女人的凉粉只能在大热天晌午热销,而“秦岭一绝”的凉皮经热炒后早晚也有食客,下雨天也有人来尝鲜!

田家女人看在眼里,恨从心生,怒火中烧。

田家女人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价响。

田家女人一看对方有食客就摔盆摔碗,弄得叮叮当当作响!

不到半月,田家女人的凉粉摊便象凉粉似的清凉起来。

冷静下来,田家女人又想:这明目张胆地摔盆摔碗,这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吗?咱不能硬来,得想个软绵绵的办法!

田家女人猴眉一皱,计上心来。

田家女人花了一百元大洋,找来镇上的一个小混混,兜里揣了两只田家女人的青花瓷碗,混进了吃凉皮的食客中。贾记凉皮的餐桌上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两只田家女人的青花瓷碗!

小混混抹嘴一走,田家女人就扭扭捏捏从对面扭了过来,轻飘飘得像一只花蝴蝶。

田家女人一边走过来一边嘟嘟囔囔说:我家怎么少了两只碗呢?我家怎么少了两只碗呢?

就见田家女人用手指指向餐桌上的两个青花瓷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我家的青花瓷怎么会跑到这儿呢?我家的青瓷碗怎么会跑到这儿呢……

汉中男女面面相觑,脸红得像两只猴。

田家女人骂声不断,泼妇形象原形毕露。

田家女人便捎话叫回了在四十里外开大卡车的丈夫,又去烟酒店掂回一瓶高度汾酒。

田家女人把心中积攒的愤怒搅和进酒内,一古脑儿倒入那只大大的茶杯里,然后催促男人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便把男人灌得硬朗挺立了起来。

田家女人随手掂起一根扁担递了过去,问声“敢吗?”

男人答“不敢是狗熊!”

说完,男人便更加男人起来,提了扁担一边吼一边往镇上冲!

田家女人尾随其后却没有上阵,而是躲在角落,眼瞅着男人一扁担一扁担地把“秦岭一绝”的摊子砸得粉碎,然后又望见自家男人扬起扁担,朝秦岭男女砸去!秦岭男女便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屁滚尿流急急遁去。

田家女人便在角落里咯咯咯地笑。

田家女人望见自家的男人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从来没有过的魁梧和潇洒!真真像手执哨棒威震景阳冈的打虎英雄武二郎!

田家女人打小办事有头有尾,汤水不漏。

田家女人便在大街上呼天喊地寻了好半天找到秦岭男女,一个劲儿地赔罪,一个劲儿地说这个烧灰骨我刚去娘家一趟狗日的就闯下祸啦!一个劲儿地说俺家的男人如何如何地横,如何如何地不是个东西。

秦岭男女说那咱们去镇上派出所吧!

田家女人便利利索索赔了秦岭男女五百大洋。

田家女人便揪住自家男人耳朵说,五百元算个屁?几天不就赚回来了!心想这下子秦岭男女该卷铺盖回陕西了。

不料,秦岭男女不畏扁担竟东山再起,又呼啦啦地扯起一幅崭新的长丈余、宽二尺的大帜,依旧写上“秦岭一绝 贾记凉皮”八个虎视耽耽的大字。

因祸得福。秦岭男女的生意异常红火起来。

田家女人便再一次怒火中烧。

田家女人便遭到镇上人一双双白眼。

田家女人便觉得脖颈软绵绵的,好似举不动这颗精明的头颅。

田家女人便大红老热天一日卖不出三碗凉粉。

田家女人便黔驴技穷。

田家女人便独自思忖:巴你个凉粉我日你奶奶你染上癌症到了晚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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