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但不等于不吃素食，每餐的菜肴都需要有荤有素。据说素菜比荤菜有更多的营养价值，这点我没去考证。有一道素菜是我非常爱吃的，这道菜的名字是土得有些掉渣的红薯。

爱吃红薯，和我童年经历大有关系。上世纪70年代，能吃的零食太少，那时我家对面是一个粮油店，记得每到冬天，总会有人在某日来宿舍告知，粮店明天会到红薯。这个消息一出，宿舍的孩子们便大为兴奋。首先红薯便宜，其次口感清脆，有股子甘甜。于是第二天一到，宿舍的孩子们便成群结队地前往粮店。果然，粮店墙角已经堆满外皮粉红、还带着泥巴的红薯。我们看着这些红薯，少不得先咽一口唾沫。大家排好队，让粮店的工作人员将红薯放在磅秤上称斤两。我现在回想，有点奇怪那时候来排队的几乎都是孩子，似乎只有我们才对这些红薯有浓厚的兴趣。我们手里都捏着几毛零钱。那时候红薯最多也就三两分钱一斤，我们的零钱可以买上好几斤了。

我买回去的红薯却不是给妈妈当菜肴。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红薯的最大功效是当零食。回家后将红薯上的泥巴洗净，再用菜刀将红薯皮一片片削掉。红薯皮无法撕，只能削，加上菜刀毕竟不是水果刀，所以，削好的红薯布满整整齐齐的一块块平面，所有这些平面组成一块长方体的菱形。然后就是飞快地将它们吃掉。现在偶尔在街上看见卖烤红薯的，我会不自禁想起吃生红薯的童年。有同伴奇怪，红薯能生吃吗？我会说当然，红薯怎么不能生吃？我小时候就特别爱吃生红薯。难得有苹果梨子吃的童年，一只红薯便是相当大的奢侈品了。

当然，不是买回去的红薯都会被生吃，姐姐总会留下两三个。那几个留下的红薯会成为第二天的早餐。早餐的红薯不是生吃了。我忘记不了那些夜晚，在我们准备上床睡觉之前，我和姐姐一起将洗好的红薯塞进厨房的灶膛。姐姐蹲着，用火钳夹住红薯，很小心地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去。灶膛有个可以堵住的膛孔，镗孔上面是三块微燃的藕煤。这就使整个灶膛充满热量。姐姐将两块或三块红薯放进去后，还会用火钳将它们认真拨好位置，然后将灶膛孔的铁盖旋紧。我记得铁盖上有三个眼，妈妈煮饭炒菜时，三个眼都打开，煤火便旺，晚上留火时，就只需要留一个眼了。姐姐把红薯塞进去，也只留一个孔眼，这样灶膛里的藕煤便整夜不熄，几小时烘烤会让红薯在第二天早上变成香飘四溢的烤红薯。红薯皮经过一晚的烘烤已经炸开，里面的红薯肉也爆裂开来，里面透出的香气从铁盖被取下时就直扑鼻腔。也许直到今天，我也再没吃过那样又香甜又朴素又充满泥土味的早餐。

那时永远不会有人告诉我，你早上吃的是素食。那时没有这个说法，甚至“素食”这个词还没有被发明。动手写这篇文章时，我惊奇地发现，就每天的用餐来说，我还是会多素少荤——是因为童年的影响吗？我能肯定的是，那些早上的烤红薯竟然是我那时最爱吃的东西。

不记得是谁说过，童年的影响可以持续一生。如今数十年过去，爱吃红薯的习惯竟然被我不知不觉地保持，虽然现在不可能自己去烤红薯了，但在街上见到有卖烤红薯的，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看上几眼。不过我没有买过街上的烤红薯，我知道它们不会有我童年的味道，我想把童年的红薯味一直保存。所以，我想吃红薯时，会切个红薯炒熟了吃，或者去肯德基吃上一份薯条。薯条是马铃薯做的，因为有个薯字，我会固执地以为它是红薯做的。我童年没有吃过，它也就不会替代我的童年记忆。

保存一种记忆，保存一种记忆里的味道，也就是保存一种美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