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冬

立冬的消息，是从朋友圈传来的。只穿一件白衬衫的我有些愕然，“呀，又立冬了呀？”好像距离上个立冬是昨天的事一样大惊小怪。

毕竟是已经立冬了，我翻箱倒柜开始纠结该怎么穿衣服。穿少了怕冷，穿多了怕被笑话。放眼大街小巷，穿短衣短裤者有之，长裙飘飘者有之，西装革履打领带者有之……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置身在哪一季。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每每读到这样唯美的句子，我对南方不下雪的冬天很是计较，可以说是耿耿于怀。我们的天空，没有雨雪霏霏，没有纷纷扬扬。虽然如此，记忆中的冬天依然是美的。

夜的美在于一点一点暗下去。父亲做菜，奶奶烧火，再用火钳从炉子里夹出红得“虾公”一般的炭放在火盆里。饭好了，也不用桌子，每人用大碗盛饭，装菜，团团围坐在火盆旁一边“摘暖”，一边将粗茶淡饭吃得砸吧砸吧响。我常常觉得客家话充满诗意，比如将烤火取暖说成“摘暖”。你相信吗？温暖是可以采摘的，像摘星星一样摘在手中，放在怀里。饭后再来点甜点——人手一根红薯。将红薯掰开两半，黄橙橙的红薯肉冒着腾腾热气，甜腻的汁液泛着光就要流到手上，慌乱中张嘴就咬，心满意足，却也洋相百出。父亲常常打趣我“这个傻孩子估计是三辈子没吃过红薯。”

晚上十点就开始跳上奶奶的床，奶奶有个火桶，圆形，由竖的木条围成，下部略细，上部略粗。内置陶制圆形火盆，烧木炭。在火盆稍上方的桶壁上有两个稍突出的“耳”，这是放火格子的地方——一种铁制的隔网，这样人蹲在上面，膝盖上再盖上毯子，就丝风不透了。睡觉时，放在床的另外一头，将被子烤得暖烘烘的，一边“摘暖”一边枕着梦想入眠。

早晨的美在于分不清月光白还是天边的鱼肚白。没有钟表，但是隔壁的英姐家有架西洋钟，每隔一个时辰响一次，几点钟钟摆就摆几下。只要“当”的一声响，左邻右舍都能听见，都能分辨离天亮还有几个钟。每响一次，左邻右舍的公鸡被吵醒以为天亮了就相继跟着啼，啼一会发现天没亮声音就慢慢消退。

“这些傻公鸡，谁还指望它叫我们起床。”我嘟嘟囔囔又睡着了。迷迷糊糊钟声又想起，数了数好像是响了6次，似乎是5次。问奶奶，奶奶起床推开小木窗，月光钻进房间，照亮了她的脸。奶奶说可能是六点了吧，天都亮了。于是急急忙忙起床，叫邻居的哥哥姐姐们去上早读课。

约上英姐，奇哥，路过老屋，路过石板路，路过板栗树，又到了瑜姐家，叫醒后又进屋子等他们洗刷。然后，他们开始责备我“才3点多就叫我们起床了……”原来我又搞错了，因为我总是害怕迟到，常常不到点就叫他们起床了。

反正都醒来了，总是要搞点“节目”的。大伙一起去菜园，芥菜大片的叶子夹着一粒粒白霜，小手轻轻地、一小把一小把地拨拉到掌心，用手一抓沙沙响，融化成冰凉的水从指间流出。我们咯咯地笑着，心也像手中的霜一样融化在冬天里。

玩累了，再到家家户户浇菜的木桶里找冰。每个桶里都会剩下一些水，第二天就会结冰。每个大孩子小孩子的手上都握着一块“冰饼”，说说笑笑，走到校门口，天终于亮了。

手上的冰也越来越小，直到全部不见了，才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哈口气，翻开课本唱歌一般念“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不用颜料不用笔，几步就成一幅画。青蛙为什么没参加？它在洞里睡着啦！”念着念着，开始计较为什么天空不下雪？不下雪我们怎么绘画？

那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从不午休，围在小屋子的炉火旁，听来串门的大人讲夜自习的情形，三月夜自习下课，到菜园偷枇杷，被大黑狗追得没命跑；夏天用罐子装着萤火虫，用微弱的萤光寻路；秋天用灯盖在煤油灯上烤黄豆，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等着一粒黄豆煮熟；冬天风大，用竹壳包着挡风，有时候干脆在路边抽几根竹篱笆点燃，“摘暖”了再去……

这时候的我，真的好想长大啊，到了四年级就可以上夜修了，就可以在回家的路上偷枇杷了，就可以野营一般和小伙伴们在路上乱窜，为所欲为却不用被家长知道了……

遗憾的是，我再也不可能在课室用煤油灯烤黄豆了，我们的课室都有电灯。

一尘不染的小时代终有一天会消失在光阴里，散在风里。想不起来哪一天开始长大，哪一天开始变老。只能给冬天一抹微笑，牵动一分美丽的回忆，犹如林中的黄叶，飘飘忽忽，寻觅那丢失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