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味清欢

连着几天，上午阳光灿烂，下午倾盆大雨。不想，这样的天气，却适合了南瓜的生长，让家门口花园里的两株南瓜苗像久旱逢甘霖，藤蔓疯了似的到处蔓延。那毛茸茸的圆叶硕大如扇，毛刺刺的藤蔓比拇指还粗，且枝叶间衍生出许多分枝发叶，那些藤蔓前端的嫩芽长须，高高竖立，像一条条昂着头吐着信子的小蛇，不断向四周开疆拓土，占据广大的地域，无拘无束肆意铺陈，叶缠藤，藤绕叶，郁郁葱葱。如此肆意的瓜苗，花开了不少，挂果却寥寥无几。种过南瓜的人都知道，南瓜生命力极强，瓜秧绵延任性，任其生长就会分散营养供给而有损果实壮大，及时掐尖才能阻止瓜秧拖长。

这是该给南瓜苗掐尖的时候了。南瓜苗藤蔓上长满了白白的茸毛，刺手，为了方便采摘，我拿出专门的花剪，把长势旺盛的南瓜尖给剪了。细细数下来，竟有二十多根南瓜尖，满满一脸盆。可别小看剪掉的南瓜尖，在客家地区，这可是一道特别的美味。客家人善食南瓜尖，南瓜尖总是带着嫩叶芽带着蔓须甚至带着最初的小花苞，包括可食的一段嫩茎。摘好的南瓜尖也不用刀切，用手掰断几截即可。

南瓜尖最适合素炒，水焯后，切成小段放猪油蒜末清炒，爽脆可爱。南瓜花、嫩瓜条和南瓜尖同炒，用剁碎的蒜末炝锅清炒，出锅时加少许红辣椒胡萝卜点缀，仅配色就有惊艳的美感，入口更是柔嫩香醇、脆爽清甜，颇具农家粗食之趣。

南瓜开花的时节，那一朵朵金花，像一个个大喇叭一样，花梗高举，在一片碧绿的大叶丛中尤其显眼，蜜蜂和虫子不停在喇叭里飞进爬出。有的花尚未开放，尖尖的，犹如修长的五指抓拢的玉拳；有的半开半闭，欲说还休的样子。在露水盈盈的夏日早晨，我有时会走进瓜蔓丛里，摘下一朵朵盛开的雄瓜花，这也是一道美味，可油炸、煎炒，也可在热水里略略一烫，压扁了，摆放在菜盘里，淋上炝锅的蒜末酱油，好吃极了。

“瓜菜半年粮”。还记得小时候，饥荒年代，人们常常把南瓜切成大块后撒上盐蒸熟，用来果腹充饥，也有家境好一点的人家，放一些米进去，一同熬成南瓜粥，也很好喝，但那对我们来说已是奢侈。那时老家的房前屋后，爬满了南瓜苗，花开过后，渐渐地，一个个南瓜在枝叶的空隙里若隐若现，青碧如黛。也有的南瓜，即便长大了，若不走进藤蔓深处扒开密集的大叶来寻觅，根本发现不了它的踪迹。这些被叶片遮掩着的南瓜，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睡美人。挂在架上的南瓜，则大张旗鼓，像灯笼，像弯月，傲娇地挂在你的面前。到了秋天，南瓜渐渐成熟变红，瓜皮上还结着一层白色盐霜，全身一瓣一瓣地凹凸有致，那些弧形的槽线，上端交汇于蒂，下端交汇于脐，十分流畅。这样的南瓜，初时青碧，老后黄红，怎么看，都令人心生欢喜。

说起来，南瓜全身是宝。案牍劳形的我，习惯于久坐，身体偶感微恙，连吃了几次素炒南瓜尖和藤叶之后，竟慢慢恢复。南瓜不择地，生命力极强。家门口这两株瓜苗，起初很瘦弱，沿着花园的两边铺蔓，每次在花园里侍弄花草，我都无暇顾及，现在竟长得蓬蓬勃勃。南瓜耐旱易种，对生长条件要求不高，没有向你索取养分，却默默无闻，最终给你沉甸甸的丰厚的回报。这就是南瓜的本性，做人亦当如南瓜也。

孔子云：“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吃了几次南瓜尖之后，清清爽爽的味道征服了久被高脂肪、高热量、高营养霸占的肠胃，进食荤菜的欲望越来越小。人到中年，总觉得身体有些功能在慢慢衰退，有些油腻难以消化，转而喜欢起素食来，喜欢上了南瓜。其实，果蔬谷物，是大自然造物者的恩赐，淡泊清雅，一碗米饭，配以清素菜蔬，简于形而富于内。

素味清欢，亦不失人间乐趣，是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