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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百岁大姑

作者: 陈俊文2020/05/07经典散文

在我的家族中,我可以报出一串长长的名字来。如果问谁最长寿?那就是我的大姑了。

我的大姑,是我父亲的亲姐姐,她叫陈瑞鸾,生于1920年1月18日,住在桂东县沤江镇三洞村西坑组,跟她的孙子、孙媳一起生活。过了一百岁的大姑,除了听力不太好之外,身体还可以。不用拄拐杖,不用人搀扶,在屋前屋后走来走去。

对于大姑,许多老旧的事情,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在我的记忆里,40多年前的大姑给我的印象是,她每年会从乡下来我家四五次。每次来,常常提着一个竹篮,身着一件整洁的蓝色斜襟衣,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油光发亮。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弟,老弟!”她叫的是我父亲。这时,父亲会移步到大门口:“姐,来了,屋里坐。”大姑粲然一笑,闪身入屋。她把小篮搁放在凳子上,打开盖子,伸出手把小篮里的一个个鸡蛋拿出来,置放到藤篓里,直到拿完为止。有时,小篮子还盛有父亲喜欢吃的花生、瓜子等炒货,她会拿出来放到八仙桌上。东西放置好后,大姑便坐下来,和父亲开心地聊天。

大姑跟父亲聊起来,叽叽喳喳,家长里短。家中喂了多少鸡,养了多少只鸭子,生猪哪个月可出栏了,往年收成如何,聊起我二表哥添了小孩,我大表哥走桃花运,说媒的人很多,但他总不愿意成家……父亲呢?会招待她,问她喜欢吃啥菜?大姑临走时,父亲会回赠罐头、冻米糕、月饼、桃酥、油酥、糖果……

看到大姑和父亲和谐、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好羡慕,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大姑称呼父亲为弟弟,从来不喊名字。不像我们这一辈,大的称呼小的总是直呼其名。

去大姑家,从县城出发,往西,经三里桥,沿网形村公路前行,至三洞,朝小路爬山,翻过山梁,就到了西坑,全程约10华里。

大姑的屋舍在西坑的山腰。早先,屋为土墙黛瓦,一栋三间,中间是堂屋,两边为厢房。有灶屋,牛栏和厕所在屋的左边。一弯溪水从山涧流来,绕过大姑屋旁,叮叮咚咚唱着歌儿向前流去。

大姑生活简朴,待人热情。客人来了,常常是杀鸡、杀鸭、包蛋饺,大碗大碗的佳肴端出来招待。小时候我去了,她会特意留下一只鸡腿。我临走时,大姑洗净南瓜叶或油桐叶,包扎好那只鸡腿送给我。物资匮乏的年代,让我感到十分地幸福。

高山有好水。大姑家的水,是五星级的山泉水——从石头缝罅中汩汩涌出,四季不干涸。那山泉水,喝上一口,沁人心脾,可口甘甜。

去大姑家,公路两旁,或山坡下,长有一棵一棵油桐树,那绝对是一道美丽的风景——阳春时节,花儿朵朵、一串串儿绽放,形成了迷人醉人的花花世界。花谢后,桐叶间结出滚圆的桐子,悬挂着,青翠油亮。油桐叶巨大,逢逢勃勃,似村人手中摇动的蒲扇。盛夏走进树底下,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清凉的绿色大棚。让少年的我感到更有趣味的是,三五个金龟子,或七八个,或更多,黏附在的叶片上面。据说,母鸡吃了金龟子能多产蛋。不用说,我会爬到树上,毫不手软地捕捉金龟子,一只又一只装到瓶子里,拿回家中喂鸡。

桂东农村习俗,大凡过时过节,会办点好吃的。大姑家毫无例外。清明节来了,会做艾糍。端午节到了,会裹粽子。“六月六”佳节到了,会杀鸭子……这些时节,我家总会收到一份美食。有时大姑直接送来,有时托我表嫂捎来。大姑贤惠,念亲情,我永远忘不了。

大姑的烹饪技艺,就像她煮出的菜肴一样,香飘十里。她常被人请去办酒席。我见过、吃过大姑煮的一道道菜肴,就好像一件件艺术品。大姑炒大禾糍,亲自把关。她切出来的糍粑,一根根匀匀称称。柴火炒出来的糍粑,好吃又好看。她说,糍粑切不匀称,要么有炒不熟的,要么有黏合成一坨一坨的,形象不好看。一道家常泡腌(板鸭),大姑左手握着刀柄,将刀口放置在鸭躯上,比比划划,右手挥着棒槌敲打刀刃,砍下来的一块块泡腌,匀称得体,没有碎末,在盘子里一摆,形态美极了。一道清蒸全鱼,大姑会来点小花样——用一根红萝卜,雕出一朵朵形态逼真的月月红,用芹菜秆、叶搭配好,一并摆放在清蒸鱼盘中。一番点缀,增加了食客们的食欲。大姑上门帮人办酒席,从不接受东道的红包礼金,只要东道管她的酒饭,夸她的菜肴煮的好就行了。

1987年10月我结婚了。婚后的我,一年多没生小孩,大姑每次来,会问我:“你老婆什么时候生小孩?”问得我常常脸红不好意思起来。大姑是在关心我的大事。1989年11月,女儿出生了。70岁的大姑前来祝贺。送了背带1条,衣服1件,鸡蛋6个,白糖1斤,红包2元。背带是大姑一针一线精心打制和绣的花。

在我的家族中,大人和小孩的生日,没有谁有大姑那么好的记性。大姑记得同辈的,记得下一辈的——侄子、侄女,包括配偶。甚至再下一辈的,她一样记得。谁生日了,她会随礼祝贺。

没有想到的是,2003年我过生日,83岁的大姑提了鸡蛋,买了猪肉来家中给我庆生。没有庆生打算的我,看到客气的大姑来了,临时决定在酒店报了几个菜。请了一辆车将大姑爷从西坑村接到城里来,请父亲、大哥、大嫂、姐姐、姐夫等亲戚过来,围着一桌,欢快地度过了我难以忘怀的一天。

大姑做的事儿,点点滴滴,虽然微小,却充满着浓厚的人情味。

日子就像翻书一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

2009年5月,父亲走了。大姑更加苍老了,头发全白了,背更加驼了,走路蹒跚,进城少了。父亲不在了,我每年会去乡间多看大姑几眼。

每一次去,见到的是,她同天下所有的劳动者一样,还在劳动,她种花豆、丝瓜……二表哥去田野劳动,大姑跟在二表哥后头走。二表哥割禾,大姑在田边扯黄豆。二表哥在禾坪里晒了谷,有鸡鸭来偷吃时,大姑会拿一根长的杆子驱赶。表姐曾接大姑到城里居住,劳动惯了的大姑不干活不自在。几天后,大姑回到了老家。表姐只好顺着我大姑的意。

“大姑,您年纪大了,是怎样种花豆的?”

大姑微笑着回答:“我右手握铁锤,左手持根小铁棍,挥铁锤敲打铁棍,一锤又一锤,一个窝就在门前空隙土地上掏了出来,把草木灰散到窝里,把幼苗栽上。为了防幼苗被鸡呀鸭呀猫呀糟蹋,在幼苗周围放置杉树枝或蒺藜挡住。”

花豆苗见风就长。十天半个月之后,叶儿翠绿,接着伸展出藤蔓,触须张牙舞爪。花豆苗要上架了,大姑会叫我二表哥从竹林中砍来竹枝,搭起棚架,让花豆苗攀爬。

“大姑,你干脆叫我二表哥种植算了。”

大姑说:“那不行,我种的,我可做人情。你二表哥栽的,就不那么随意了。”

大姑说的随意,就是每年中秋时节,我和妻子去看望她。大姑每一次都会弯下腰,侧着身,钻进棚架园中,一边仰着头采摘花豆荚,一边对我说,棚架边沿上挂的,是特意留给你的。我们临走,大姑还会从屋里拿出土鸡蛋,还有她收获的一片片丝瓜络(丝瓜囊晒干后,去掉多余的果肉)送给我们。那丝瓜络用来洗碗柔软,既干净又卫生。

岁月无情。这几年,二表嫂、二表哥、大表哥先后走了。对此,大姑十分伤感。不久,大姑会从悲伤中走出来,她好像一棵古老的松树样,坚强地挺立着、生活着。

党的富民好政策,大姑住进了新房。如今,大姑平淡地跟随孙子、孙媳生活着。孙子、孙媳在外头忙,大姑就孤独守在家里。孙媳妇做饭,大姑就帮着烧火。孙媳妇炒菜,大姑帮着择菜。孙子、孙媳偶尔唠叨。大姑呢?耳朵背,听不清,她不发火,会温和地咧开嘴,鹅蛋脸上会露出菊花样的笑容面对。

“大姑您有什么长寿之道?”我凑近大姑的耳朵探问。

“不挑吃,有什么吃什么,顺其自然。”

和善、贤淑、勤恳、心态好的大姑,平凡又不平凡,走过了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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