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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散记

作者: 一和2020/03/29散文随笔

习惯性早起。四点半或者五点,穿衣起床,走出卧室,走进书房,点一支烟,烧一壶开水,泡一壶熟普,然后洗漱。然后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打开电脑,一边抽烟,一边喝茶,一边上网浏览新闻。转发几条微博,速写一篇财经文章在博客上发出去,也就到了天蒙蒙亮的时辰。这时候窗外体育场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晨练声。偶尔,一辆车由远及近驶过。

六点整,叫醒儿子晨读。七点整,关闭电脑,换衣下楼。

车在楼跟前。拉开车门,看一眼胎压监测,按下按钮,车“呜”的一声启动了。系上安全带,听着院子里的鸟叫声静坐一会儿,待转速表降下来,挂上倒挡,给点油,把车从停车位上移出来,缓缓地,驶出小区大门。

老家离城三十里。这时候城里的马路、街道静寂而宽广。步道树开始翻绿,时不时就能看到环卫工人橘黄色的身影。洒水车似乎才刚刚经过,柏油马路上洋溢着水的亮光。一路潮湿,一路温润,一路琵琶独奏的清音。

出了城,晨曦微现,路两旁挺拔的白杨树一棵棵清晰可见。田野中,一座座村庄像插上了翅膀,倏忽之间向后飞去。

一会儿,就到家了。

院门开着,院子里没有人。堂屋里也没有人。大妹正在东厢房喂母亲吃饭。母亲坐在窗下的太师椅上,大妹端着粥碗站在她面前,年幼的外甥女在一旁咿咿呀呀地背诵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父亲走后,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一日不如一日,非但到了失语、失用、失认的地步,而且吃喝拉撒完全不能自理,每到夜间便亢奋不已,不停歇地来来回回走动,不停歇地找这找那,——大小便失禁是经常现象,一不留神,还会把大便抓抹得身上床上、墙上门上到处都是,须臾也离不开家人的照料。姐和两个妹妹体谅我和妻子奉养父母的不易,坚持每个人都伺候母亲一段时间“尽尽孝心”,这样,送走父亲之后,母亲就留在了农村老家。

服侍母亲吃过早饭,大妹说:“你去放松放松吧!老妈昨晚又折腾了一夜,估计饭后又该瞌睡了。”于是我拿上茶杯,信步走出院落。

麻将馆在村西头。麻将馆的主人是一位七旬老太,我叫她婶。这位婶婶没有儿子,老伴儿去世了,两个女儿也都出嫁了。女儿很孝顺,兑钱为父母盖了一栋小楼,上下八间,上面四间住人,下面四间一间做厨房,另外三间摆放些化肥、种子出售。正是农闲季节,没什么生意,一楼的卷闸门只拉开了一半。麻将馆开在院子里。院子不大,三四张小桌、十几只小凳就占了多半个院子。购买化肥、种子的都是附近的熟人,有买卖会低头走进屋子叫喊。来这里打麻将的也都是熟客,需要消磨时间会从楼西边的院门直接走进院子落座。

我们这里打“十二嘴”。“十二嘴”是一种很益智的打法,每“嘴”五毛或一块钱,自摸翻番,庄家轮流坐。轮到谁坐庄,则另外三家必然紧盯庄家手中打出的牌,以期能够赢庄家一把或者尽量不输给庄家,除非万不得已,平家不会赢平家打出的牌。一把牌结束,赢家会把麻将平摊在桌面上,一“嘴”一“嘴”地和庄家算账。如果不慎让庄家赢了,且不论平赢或自摸,则庄家继续坐庄,相反,若庄家输了,则只能把庄家的宝座让给下家。和我一起打“十二嘴”的三位牌友都是留守老人,都比我年纪大:我的下家是一位来自邻村的退休工人,年过八旬,面色黝黑,精神矍铄,每天上午骑着破自行车来我们村的麻将馆玩一场;我的上家和对家也都到了古稀之年,上家瘦高,论辈分我叫他爷,对家矮胖,论辈分我叫他叔。

和他们三个玩“十二嘴”,我想不放松都不行。毕竟,论年龄,论体力,论记忆力,我都占上风。几圈牌下来,我这边小抽屉里的筹码已经堆了一大把。到十点半,又该轮到我坐庄了,上家突然把牌一推,说:“算了,不玩了。”对家和下家显然还没有尽兴,说,离晌午还早着呢,再打几圈?上家说:“不打了,今儿牌背,孔老二搬家,净输!”就散了。

我赢了十块钱。从麻将馆出来,踅到村西马路边的水果摊前,称了一提香蕉往家走。没想到铁将军把门。一问,才知道大妹临时有事回她自己家去了。没办法,我只能从车里拿出备用钥匙打开院门。

母亲刚刚睡醒,独自在床上呆呆坐着。“你啥时间回来的?吃饭没有?”看见我推门进屋,母亲问。她似乎已经忘了早上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大妹呢?”我明知故问。“还没放学呢。”母亲说,转眼之间就回到了几十年前。我哭笑不得。

给母亲穿上鞋,搀扶着她走到屋门口的轮椅上坐下,用热毛巾为她擦去眼角的眼屎,然后剥一只香蕉递到她手里。“钱要过来了吗?”母亲一边吃着香蕉,一边闭着眼睛问。我一怔,回想起上周六母亲交代的事情:找到生产队队长,让他把母亲缠烟叶应分的十块钱分给她。尽管老队长去世已经多年,但母亲坚称他没死,说去公社开会去了。母亲患病后万事糊涂,记忆混乱,惟独有关钱的事毫不含糊。所以,我只能说钱要过来了。

天气转暖。院子里的杏树、桃树开花了,一树粉嫩,一树桃红。海棠花含苞待放。山楂树吐露新芽。牡丹花的叶片开始舒展。仲春的阳光透过大果泡桐的枝枝杈杈洒落下来,照在母亲枯瘦的、布满老年斑的手上,脸上,稀疏、干涩的白发上,母亲愈加苍老。

陪母亲晒了一会儿太阳,大妹就回来了,我起身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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