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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记事

作者: 刘县生2020/03/10优美散文

“绕过那盘废弃的土砖窑,沿着一条向西南的小道儿一直往前走,过了一段沙地,就可以看到那蓬迎春花。”

年迈的奶奶,拄着拐棍,在村南水塘的北侧,一边向西南方向望着,一边眯着眼对我说。

我知道,那蓬迎春花是奶奶从她娘家移栽来的。而种植迎春花的土地,是我爷爷开垦的菜地。

我见过那花与那地。

1975年开春奶奶去世的时候,正是迎春花怒放的时刻。根据奶奶的遗愿,我们要把那蓬迎春花移栽到奶奶的坟上。

那是一个阴冷的上午,我和大哥到了那块地。它紧挨小河,是一块长条形的沙土地。几棵干枯的蒿草棵子正在春寒中瑟缩。迎春花很显眼:远远望去,点点黄花在荒凉的土地上似乎特别招人怜爱,一条条柳枝一样的长蔓没有绿叶,风吹起来,好像整棵花都在动。有人说,迎春花是报春的花,也有人说,它与水仙、梅花、山茶同称为“雪中四友”,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奶奶喜欢这娇小的花?

去年夏天我与年迈的表叔在一起聊天,专门问起了奶奶的迎春花。表叔说:“你奶奶的母亲念过书,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写一手漂亮的字,还会算账,在大名府女校考过第一名。后来在县衙学堂当女先生,从老县城带回家一棵迎春花。结婚以后生了你奶奶,就取名叫迎春。”

“哦,我奶奶的小名叫迎春?”

“是。那棵迎春花长了一蓬又一蓬,左邻右舍、亲戚们都来刨小根移栽。可惜你奶奶的娘短寿,不到30岁就死了。那时你奶奶才6岁。你奶奶的继母脾气好,待人接物都挺全面,可是你奶奶想她的亲娘,常常到坟上哭,最终惹恼了继母……”

表叔长长地叹了口气。

后来的事,我就知道了。我奶奶嫁给我爷爷不久,娘家就衰败了。一个冬天的下午,她从娘家哭着回来,怀里抱着那蓬迎春花棵子。可是她不敢把它抱回家,怕我爷爷不喜欢,就悄悄地种在我家那片荒凉菜地的一角。

把迎春花移栽到奶奶的坟上时,我还在村里上小学,后来去乡里读书,再后来就去了外地。平日里偶尔回家下田劳动,因坟地里长满了庄稼,也就没有注意过那些迎春花。况且,迎春花只在初春开放,其他的时间里,几乎就是一些简单的、不漂亮的枝枝叶叶,这对于见惯了花花草草的农村人来说,根本就引不起人们的注意。

前几天一场春雨过后,奶奶的祭日到了。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春节已经举行过祭祖活动,正月的其他时间是不允许上坟的。我的心里忽然起了一阵震撼:这么多年,在奶奶的祭日,我们竟然没有给她上过坟!

我的心中涌起一个念头:今年去奶奶的坟上看迎春花。

小雨刚刚湿润过的麦田有些泥泞,我远远地望见了那蓬硕大的迎春花:在低矮的绿茵如毯的麦田上,一堆金黄的花儿组成了一个鲜艳的“星团”。近一些,却原来那“星团”是由无数个长长的、牵丝攀藤的枝蔓支撑起来的,而每条枝蔓上都分别挂着一串小巧玲珑的花朵,那花朵,都有六个瓣,蕊是嫩黄嫩黄的,有一些粉,一阵风吹来,香味就肆意地飘……

迎春花不如牡丹贵,不如月季艳,不如茉莉香,但它是我奶奶喜欢的花。不知道它曾经寄托了奶奶对她母亲的多少思念,更不知道,这小小的迎春花在奶奶的心目中,代表了多少苦难、多少委屈与多少留恋?从这蓬迎春花,我似乎听到了奶奶呼唤她母亲的哭声,我似乎看到了奶奶怀抱迎春花哭着从那蜿蜒的小道上蹒跚着走来,身后就是她娘家那片废墟……

我忽然悟到,奶奶把这不畏严寒、不择风土、朴实无华的花栽种在自己的坟上,是在用无声的语言教育我们子孙后代要勇为争先、贫贱不移、,要时时刻刻做一个超尘拔俗、虚怀若谷的好人!

哦,我的奶奶,我会认认真真地管护这蓬迎春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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