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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大河

作者: 老溪2019/12/23经典散文

我不是出生在绥阳,但我是在绥阳长大的。从我记事时起,我就生活在这里。我在绥阳度过了童年,少年,这里有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所以,我把绥阳当作我的故乡。

绥阳是个小镇,大约有一万多人口。一条大河由东向西从镇子的中间流过,将镇子分为南北两部分,就叫做河南、河北。这条河只是绥芬河的一条支流,我至今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反正我们都叫它大河,它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穷的乐趣。

河很宽,有将近100米吧;水也很多,夏季浩浩荡荡,冬天是宽阔的冰面。在山区孩子的眼里,这就是非常大的河了。镇子的东面和西面各有一座大桥,横跨在河上,连接着河南河北。我们习惯就叫它们东大桥、西大桥。

夏天,我们差不多天天都要到河里洗澡。洗澡的最佳地带是河南一处河段,离我家不远。这里河岸比较平坦开阔,有成片的鹅卵石滩,也有细腻的沙滩,也有柳树丛。我们找个柳树堆,把衣服脱在鹅卵石上,然后就光着屁股下到河里。那时在河里洗澡的多是孩子,也有大人,但都没有穿泳衣之类的,全都光着。那个河段的水面比较开阔,水也比较平稳,正适合洗澡。水深的地方能没过我的头顶。我们在水里凫水、扎猛子、捡石子、打水仗、用薄石片打水漂。在上游的一个深水处有一块很大的石头,上面比较平,能坐五六个人,我们叫它“大台湾”。离这个石头大约五十米的下游也有一块石头,上面能坐两三个人,我们叫它“小台湾”,我们就从“大台湾”顺流漂到“小台湾”,再从“小台湾”逆水游到“大台湾”,然后到“台湾”上休息一会,这样不断地来回。我在这里学会了游泳,我能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也不下沉,这叫“飘洋”,我能很快地游泳,能在水里睁眼找石头。离开绥阳几十年来,我只下过两次水,一次是在人工湖,一次是在某山庄的游泳池,我照样可以飘洋游泳。我就想,小时候学会的游泳,已经成为我的本能了。

这个河段我们洗澡的区域大约占有河宽的三分之一,再往河的中流,水就急了,我们不到那里。所以我们只在河的南边洗澡,从来也不横渡到北岸去。在孩子的眼里,这样大的河是不能横渡的。

除了洗澡,我还在河里钓过鱼。不过不好意思的是,我一条鱼也没钓着。我还在河里挡过亮子。河水有些分岔的地方,找个较窄的河岔,用石头垒个“V”型,敞口向着上游,拦在河上,亮子放在“V”型的尖部。顺流而下的鱼受到石头的拦截,就会集中到“V”型的尖部,顺水进到亮子里。鱼一旦进了亮子,有再大的本事也出不来了。同样不好意思,我挡过一次亮子,只得到一条黄鳝和几条小七星鱼,连一个菜也做不了。这钓鱼和挡亮子的两件事好像是两次占卜:我这辈子是没有财运和福气的。

冬天河水结了冰,我们要等到河水“冻透了”,才到冰上玩耍,这样安全。其实河水是不能冻透的,上面的冰有几十公分就不往下冻了。冰面能经住人,而下面的河水仍在流淌。在寒冷的季节,经常有水顺着冰的裂缝涌上来,在冰面上流淌,就是证据。我们称这是“沿流水”。更有人凿开冰面捕鱼,抓蛤蚧。

冬天的河对我们的意义是非常大的,除了在冰上滑冰刀、打爬犁、玩滑板等玩耍之外,还可以从冰上过河,不用走很远的路绕到东面或西面去过桥。我们还把结冰的河当作运输线路。每年放了寒假,我们的主要活动就是拣干枝,供家里烧火烧炕做饭用。绥阳的周围都是山,虽然不高,却林木茂盛。我们拣“干枝”,是有护林的意识,鲜树即活着的树我们不动,我们只拣已经死掉的树和树枝,就是干枝。

吃完早饭,我们拉着爬犁顺着结冰的河向西也就是向下游走,大约出去几里地,就到了某个山脚下,我们就拉着或抗着爬犁上山。有时也会走得更远些,这要看山上的干枝情况。但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上山,总能拣满一爬犁。大约到中午的时候,干枝拣够了,就装上爬犁,绑好刹好,然后吃带在身上的干粮。吃完了,就将爬犁放下山。从山上往下放爬犁这个过程往往是有危险的,因为有的山坡很陡,地面是雪,很滑,爬犁从山上下来,如果控制不住,会像箭一样冲到山脚下。往山下放爬犁的时候,要用一根木棍(我们叫它别杠)从前面插到爬犁下面,人靠着爬犁,双手握着木棍,向上抬起,这样控制爬犁的速度。有一次我没有控制住爬犁,在爬犁旁边跟着爬犁一起滚下了山。我却没事,爬犁停住,我也停住,我爬起来整理了一下爬犁,就拉着向河边走了。这时我听旁边有个人说:“这小子真抗造。”这个人大概看到了我下山的过程。

装满柴禾的爬犁在冰上走并不沉,但因为往回走是上坡(虽然冰面很平,但从下游向上游走,还是略有坡度),冰面很滑,所以行走有些艰难。我们有办法:将一块薄铁板揻成“U”型,底下凿开三个口,掰成向下的尖齿,戴在脚上,就可以防滑了,我们叫它作“冰扎子”。我们踩着冰扎子,拉着爬犁,沿着冻冰的大河嘎吱嘎吱地往回走。这时心情是很愉快的。到了可以上岸的地方,如果地面有雪,就直接拉回家;如果没有雪,家里人就拉着板车在那里等着。把柴禾从爬犁上卸下来,再装到板车上,拉着车回家。因为路是土的,拉不动爬犁。到家的时候,一般也就三四点钟。一天的任务完成,可以玩了,那叫一个开心。

绥阳人吃的也是河水。在河边打一口井,井水就是渗过来的河水。老人称这是“甜水”,据此可以说,我是喝着甜水长大的。我喝这水确实好像有股甜味。不论冬季夏季,人们吃的水都要从这口井里打。人称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我说这大河是绥阳人的母亲河。

夏天我们到河南或河北去,都要走大桥。东面的大桥桥墩是水泥的,桥栏是石头的,很坚固,据说是日本人在的时候建的。我们站在桥上,看桥下的河水,感觉有些眩晕。河水冲击着桥墩,发出很响的声音,溅起很高的浪花。大河比起松花江牡丹江等河来,小得多了,但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它也是波澜壮阔的。

我在上中学的时候离开了绥阳。几十年过去了,再很少到绥阳去,更没有机会和流经绥阳的大河亲近。我也看到了很多比大河大得多的河,但真正让我魂牵梦绕的还是绥阳的大河。2008年秋,我到绥阳住了几天,特意去看看大河。我来到东大桥,见桥面坑坑洼洼,不如以前平整了,而且有些脏。从桥上向下看,只在中间的桥墩之间有一股流水,顺着这股水向远处看,似断似续地流着,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下到桥底,见桥墩都裸露兀立着,大桥似乎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曾经波涛汹涌的河水没有了,河床裸露出来,全是黑泥,也没有了鹅卵石和沙滩。黑泥中是只有几米宽的苟延残喘似的细流。难道这就是我儿时夏天游泳冬季拉爬犁的大河吗?这决不是因为我长大了才看着河小了。

2010年秋我又去了一次绥阳,想特意看一看大河。因为朋友说今年雨水大,河水也大。我是“十一”这天去的,见河里有浅浅的一层水,河底不少地方依然裸露着。裸露的河底与浅浅的河水相间,组成了河床,像人身上长了瘢的皮肤。据说现在的河水很不稳定,一下雨就发大水,雨停几天后就露出河床。这应该和植被的破坏有关吧?我来的时候下雨发水的季节已经过去了,河水又快干了。

绥阳镇可是比我小时候大多了,盖起了很多楼房,人口增加了几倍,食用菌的生产还在全国闻名。虽然没有造纸化工等污染企业,可是污染却无处不在。只有三十几年的时间,那样一条在我的心里难以渡过的大河,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没不过脚背举步可迈的浅流。不少的地方建起了拦河大坝,意思是不想让河水流走,把仅有的一点河水保留下来。还有一个工程正在建设,牌子上写的是“某某水上公园”。我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只有三十几年的时间。小时候听老人们谈古论今,我的印象里,几百年的时间里,大河都没有什么变化。我不敢想,再过三十年会怎样?

河里的水快没有了,想着儿时玩耍的快乐,我的心里一阵难受,一股酸酸的味道撞上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