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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作者: 高自双2019/12/23优美散文

在我的家乡长垣,有冬至吃饺子的习俗。说是冬至不吃一顿热饺子,三九天会冻掉耳朵的。

冻掉耳朵的人我没有见过。可是,那些年,不少的人,一到了冬天,手、脚、耳朵冻得红肿,冻得流血水儿也是常事儿。冻惯了,年年冻,你就是穿得再厚,也是冻。

我在村里的小学读书,学校教室简陋,大冷天的,窗户上也没有玻璃,风也刮进来,雪也钻进来。窗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教室里小孩子们散发的热量有限,我们练习毛笔字备用的墨盒,冰凉似铁,墨汁常常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碴子。

坐在这样冰窖似的教室里,不能活动,手、脚往往先是冻得红肿,继而冻成冻疮,碰破流血水儿。白天还好过一些,只是觉得手脚隐隐疼痛,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到了晚上,被窝里一躺,冰凉的手脚慢慢暖和了过来,便热辣辣地发烧,而且还钻心地痒疼。好在那时我们正瞌睡大,疼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我的同学存成,头脑聪明,学习成绩相当优秀。他姊妹六个,就他自己是个男孩。他的父母和姐姐们十分爱他,把他看得很娇贵。他的母亲怕他在学校念书受冻,就给他缝制了一双小暖袖。上学时,小暖袖往手上一戴,一天到晚不舍得摘掉。小暖袖戴了整整一个冬天。

有一天,存成对他的母亲说,小暖袖暖和是暖和,就是戴着手光痒。他的母亲很惊讶。让他摘掉小暖袖,翻开小暖袖一看,小暖袖上毂涌、毂涌爬满了虱子!他的母亲仔细给他捉虱子,一只小暖袖上竟然捉住了28个“老母猪”!

这事不稀罕。那时,乡下也没有澡堂,人们一冬天也不洗一回澡。谁的身上、头上、衣服上、被子上,没有成群成串的虱子呢?

冬至是交九的开始。俗话说:“一九、二九伸不出手。”伸不出手也得伸。星期天,我们着小篮子,到黄河滩上的麦田里捡拾雁粪,小手常常冻得小胡萝卜一样通红。那时,村外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河滩上,落满了成群的大雁。大雁喜食麦苗,夜里还在麦田里睡觉。因此,麦田里常常可以看见大雁的粪便。养猪的人家,把大雁的粪便捡起来喂猪,是猪喜欢吃的饲料。

我们在捡雁粪的时候,专捡那些已经冻硬或者已经风干的。大雁刚刚排出粪便,我们不捡。一捏一手黏唧唧,而且有臭味。我们嫌脏,我们不捡。大雁洒下多日、已经风干的粪便,捏起来,就像捏着一小节干草葛棒儿,一点也不脏,半点也不臭,就跟捡拾柴草一样。也有的没有养猪的人家,想捡了风干的雁粪当柴火烧锅做饭。可是,捡了几回,就不捡了。原来风干的雁粪,当柴火烧时,光熰烟,不起火苗儿!

我们的小篮子,捡满了雁粪,可是我们不想马上回家。我们拉起随身携带的弓箭或弹弓,想射下一只大雁来。

弓箭是我们自己动手制作的。我们从柳树上扳下来拇指粗细的匀称的细柳棍子,一拗,拗了弯儿,作为弓背。弓背上绷上细细的纳底绳子,作为弓弦,一张弓就制作好了。我们制作的箭,也是就地取材。挑拣直溜匀称的高粱箭儿,用作箭杆儿。箭杆儿上装上一小截儿磨尖的细铁条子,就是箭簇。

大雁“嘎,嘎,嘎”地从我们前头的上空飞来了,我们便急忙拉满弓,搭上箭,嗖地一声,向头顶飞过的大雁射去。大雁没有射下来。射出去的箭,又落在了地上。射程有限,大雁飞得太高了,够不着。也有的小伙伴儿,拉弓时用力太猛,竟然把大弓拉断了。我们失望、懊恼,怅然若失,呆呆地看着排着整齐队伍的大雁渐飞渐远,直到消失在遥远的天边。

留给我较为有趣的记忆,还有冬至时节在麦田里拾牲口粪的活动。

冬至虽冷,但若遇到响晴天,又没有风,寒冷的野外大片的麦田里,弥漫着一丝微微的晴暖气息。午后,生产队里喂养的马、驴,就会赶到麦田里放牧,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啃吃麦苗。

在学校里上学的我们这些小孩子,下午课程少,放学早。太阳还高着呢。我们见麦田里有这么多的牲口,就知道是拾牲口粪的好机会。于是,小伙伴儿们急忙跑回家,放下书包,背上粪箩头就往牲口啃麦苗的地方跑,大家争着抢着捡拾牲口拉到麦田里的粪便。

按道理说,这些粪便即使不捡,撒到麦田里照样肥田。可是,谁也不这样想,都想把它捡起来,捡到自己箩筐里背回去,积攒起来好挣点儿工分。捡拾牲口粪的多少,与小孩子们飞跑的速度关系密切。

牲口不是在麦田里啃吃麦苗吗?牲口不是拉了不少的粪吗?但是,粪少,拾粪的小孩子多,能不能抢到,能抢到多少,就看每个人的两条腿了。为了自己最先到达放牧牲口的地方,小孩子们常常一出村口就立即飞跑起来。

麦田的土壤暄乎乎的,跑起来不同于在操场上赛跑那样轻快,跑不多远就两腿发酸。遇到有大坷垃的麦田,跑不好还会被大坷垃绊个嘴啃泥。脚底下不平,而距离与时间对每个人都是等同的,谁能最先到达牲口啃吃麦苗的地方,既取决于赛跑速度,又取决于耐力和韧性,还要看每个人赛跑的技巧。

这样的赛跑,常常跑得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像拉风箱。有时候,两个小孩子同时到达,而且同时看见了同一匹马撒下的粪便,于是两个人便不由分说,扔下肩上的粪箩头,赶紧抄起铁锨去抢。

可能这匹马是边啃麦苗边走,边走边拉粪便,一个个褐黄色的粪球撒了一长溜儿。两个小孩子同时伸出铁锨,拼命去抢,谁抢到的多,谁就显得特别高兴,好像占到多大的便宜似的。有时,为了争夺、争抢最后一个粪球,往往碰得两只铁锨叮叮当当响。甚至,为了争夺一个粪球,还发生过两个小孩子厮打的事情。

牲口粪便毕竟有限,很快就在小孩子们的争抢和争夺中捡拾完了。这时,大家似乎意犹未尽,仍然很不满足,再看看自己的箩筐,箩筐里的粪还没有拾满。于是,小孩子们就背着粪箩头,一人跟上一匹牲口,它们啃麦苗走到哪里,小孩子们就亦步亦趋地跟到哪里,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牲口的屁股,单等着它们拉撒出粪便来,态度认真,追求执着。

暖暖的夕阳照耀着悠然啃吃麦苗的马、驴,照耀着憨态可掬的背着粪箩头的孩子,照耀着匍匐在地皮上的半是青绿半是枯干的麦苗,照耀着远处停留休息准备在此过夜的“嘎、嘎、嘎”叫唤着的成群的大雁,照耀着我那永远也不复回的妙不可言的美丽的少年的梦……

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吃罢冬至的饺子,白天短、夜晚长的极致,一点儿、一点儿地改变了。盘腿坐在苤子上纺棉花的老奶奶,天快落黑鸡卧窝的时候,也该烧汤做晚饭了。这一天,比前一天多纺了一个花掬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