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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作者: 高自双2019/12/10抒情散文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儿时家乡大雪时节的情景来了。

这时候,白天显得更短,黑夜显得更加漫长。天气太冷了。天刚擦黑,在雪地里寻觅食物的鸡,常常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高高翘起,蜷缩起来,一直缩进肚子下面的羽毛里,取暖。而身子呢,则冻得瑟瑟发抖了。饥寒交迫的鸡,在雪地里站久了,仿佛觉得没趣,就慢慢向着鸡窝走去,头一低,脖子一伸,身子一缩,钻进低矮的鸡窝里睡觉去了。

一只鸡卧窝了,别的鸡也跟着慢慢向着鸡窝走来。一只接着一只,钻进了鸡窝。眼看着鸡都卧窝了,鸡的主人,便走过去,趁早,把鸡窝的窄窄的小门,一堵,堵好,塞严实。

天黑得早。人们喝汤也就喝得早。下雪天,天更冷了。热的大锅,煮熟的红薯,热的红薯片面,蒸的黑黑的窝窝头,热的丢了红薯或者胡萝卜轱辘的稀溜溜的糊涂,吃饱了,喝饱了,身上暖洋洋的。我常常看见,许多的人家,剩汤剩水,还要配一些碎红薯或胡萝卜,搦搦,搦碎,撒一把两把的干红薯叶碎末子,用瓦盆端了,端给饿得哼哼叫唤的猪,让猪也吃得饱饱的。

羊,大雪天,吃的是干红薯秧子,干萝卜缨子,干草,或者干玉米秸秆。喂羊的人家,还要在晚饭后,温一盆刷锅水,刷锅水里撒一点儿谷糠或麸子,饮饮羊,让吃了一天干草的羊滋润一下。

鸡,猪,羊,都安顿好了,也该睡觉了。大雪天,人们睡得也早。有小孩子的人家,还要给小孩子熥被窝儿。小孩子往往嫌被窝儿冰凉。熥热了被窝,睡觉时就舒服多了。

熥被窝要备一套用具。一个用胶泥掺碎头发和破棉絮摔打捏制的火盆。一只罩着火盆、蒙着被子的熥罩。熥罩是用树的枝条精心编织的。火盆里的火,通常是做晚饭烧柴火的火炭余烬,拿小铁铲子从灶膛里一铲子一铲子地掏出来,放进火盆里。这个项目,叫作“熥床”。被子也熥热了。褥子也熥热了。好了,习惯早睡的小儿,钻进热被窝睡觉了。

这时候,村外麦田里的大雁,也都睡觉了。

那些年,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河滩上,成群的大雁,白天在麦田里啄食麦苗,夜里就在麦田里栖息睡眠。我们一群小伙伴,常常结了伴儿,跑到村外,兴致勃勃地去捉大雁。

大雁通人性。大雁行止,似乎是军事化状态,组织纪律性极强,是相当聪明的鸟类。在天空飞翔的时候,总是整齐地排着长队,要么是“一”字队形,要么是“人”字队形,秩序井然,从不乱阵脚。有谁见过大雁飞行不排队的吗?

入夜,在白雪皑皑的麦田里,大雁睡觉了。可是,他们总会派出几个哨兵,在一大片睡着觉的大雁四周站岗,巡逻,放哨。哨兵的警惕性极高。我们猫了腰,蹑手蹑脚,向大雁睡觉的地方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另外,事先安排一人,提了灯笼,吸引大雁都往亮着灯光的方向看。眼看就接近大雁睡觉的地方了,想跑上去伸手抓一只。突然,机警的大雁哨兵,还是最先发现了异常情况,伸长脖颈,“嘎!嘎!嘎!”立即发出紧急的警号。睡梦中的雁群,也都被哨兵的警号惊醒了,一齐伸长了脖颈“嘎!嘎!嘎!”乱叫,惊叫声响成一片。我们急忙快步跑向前去,企图抓住一只大雁。这时,哨兵领头,呼啦啦一阵声响,全都飞走了。

我们呆呆地站在雪地里,望着大雁远去的夜空,怅然莫名。

乡村的雪夜,往往显得宁静而寂寥。

“蒸——馍——”

是街东头馍铺的蒸馍出笼了。听见叫卖声,可能会有人摸索出了一毛、两毛的零钱,从家里跑出来,给感冒发烧哭闹着的孩子买个蒸馍吃。可别小看这一个蒸馍,平时是根本吃不上的。

“谁买焦落生!”

是西街的瞎子,挎着一个装满了炒焦的落生木头箱子,在胡同里吆喝着了。瞎子岁数大了,手里拿了一根竹竿,在地上一戳一戳地走。吆喝声随着磕磕绊绊的前进的节奏,似有几分摇晃不稳。那时人们都没有钱,谁舍得买一把焦落生吃呢?

半夜里,顺河风骤然刮起来了,“呼、呼、呼”,一阵比一阵猛烈,一阵比一阵强劲,带着哨儿,拧着劲儿,打着滚儿,仿佛要把低矮的小屋吹倒似的。谁家屋檐上的瓦片,被大风吹得猛烈摇摆的枣树枝子扫掉了,瓦片摔落地上,哗啦啦发出摔得粉碎的惊心动魄的声响。躲在屋檐下蜷缩着睡觉的猫,“喵”地一声,吓跑了。

谁家泥墙上晒干的红薯秧子,被大风吹翻在地了,发出“沙沙、沙沙、沙沙”的响声。响声中似有密集的小雪粒,击打干红薯秧子的簌簌声。

风在吹,霰在下,气温骤降,冻成琉璃棒子的椿树的枯树枝子,磕磕碴碴折断了,砸在谁家的屋顶上。又一阵大风吹来,枯树枝子又顺着瓦垄吹落地上了,“当”的一声,似乎砸到洗脸盆上了。

窗前鸡窝里的鸡,一阵骚动,是饿急了的黄鼠狼扒挠鸡窝门砖的声音!黄鼠狼本领真大,它竟然把鸡窝的门砖扒挠开了!黄鼠狼钻进鸡窝,咬住一只鸡的脖子,一拉,一拽,拉出来了。那鸡,“吱唠!吱唠!”拼命叫唤起来了。

鸡的主人被惊醒了,急忙披衣起床,开门一看,情况相当危急:那黄鼠狼,身材虽小,却是足智多谋,智慧超强,它用嘴咬住鸡的脖子拉着硬走。那鸡好像不愿意跟着它走,就拼命打着坠嘟往后撤,两只翅膀还扑扑拉拉扇得厉害。

黄鼠狼拉不动了。鸡,黄鼠狼,二者暂时处于僵持状态了。这时候,黄鼠狼小眼睛一眨巴,计上心来,它的尾巴派上了用场。它用大长尾巴当鞭子用,拼命抽打鸡的屁股。鸡吓得晕菜了,好像是屁股上挨了金箍棒!随着黄鼠狼尾巴的抽打节奏,那鸡,也一颠一颠地跟着黄鼠狼扑拉着往前走。

鸡的主人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弯腰,伸手一把抓住鸡的尾巴,一拽,拽不动!饿急了的黄鼠狼,眼见到嘴的肉就要失去了,死活不肯撒嘴!鸡主人,黄鼠狼,拼命争夺那只鸡,竟然呈拉锯状态了。

黄鼠狼的脑袋小,智力水平毕竟稍微欠缺一点儿。鸡的主人就是再怎么憨实,还能斗不过一只黄鼠狼?飞起一脚,把那黄鼠狼踢出了八丈远。黄鼠狼“吱吱”叫唤着,顺势在雪地上打了三个滚儿,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往黑影里一钻,没影儿了。清冷的雪夜的空气里,似乎飘有一股黄鼠狼身上的骚气味儿。

一切都在变化。现在,我的故乡,已经没有多少人家还在养鸡了。吃鸡蛋就到超市去买。饿急了的黄鼠狼雪夜拉鸡的大戏也难得一见了。

黄河滩还是那个黄河滩。故乡还是坐落在黄河滩上。只是,雪夜里的麦田上落满大雁的风景,成了遥远而美好的记忆。故乡今天的孩子们,手机游戏可能玩得花样百出,可是却难得一见大雁的影子了。

大雁啊,你们都飞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