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姑

是一种玉摇金振的音响在滚动，是一条蹦跳欢快的小溪在奔流。走近了，正是一股水，一股清冽银亮的泉水，从千层万层的石板缝里迸出来，涌出来，挤出来，合成一股流，淌成一条溪，汇成一道河。

若是清晨，袅袅的水汽飘绕起来，遥映着宝鉴山那边的云蒸霞蔚，女子们就来了，媳妇们就来了，阿婆来了，阿姑来了，她们来洗衣、来洗脸、来淘菜，朝这水的两边一坐，五颜六色着衣裙，赤臂着，裸腿着，粉红的肌肤在水色中荡漾，欢声笑语中棒槌起落，间或就有人唱起了秦腔，就有人相互撩水，就有人“阿姑”“阿婆”地大呼小叫。太阳升起来了，西原上的人家就在天际线上吆出了两只牛，犁耕的鞭影中套裁出群羊的洁白，还有，收棉花打网套的叫卖声，一拨儿一拨儿地吆喝，一种合着天地律动的生活意趣就渐渐浓起来。小溪流里，一疙瘩一团块的皂角泡沫，从阿姑阿婆粉红的腿肚间漂流出来，把药王山头的朝阳分解成七彩的明灭……

这就是陕西耀县的锦阳川，这就是锦阳川里活蹦乱跳的阿姑泉。

有专业人士测定，这股泉水是从一亿五千万年前的岩层里渗出来的。有人就说，它来自大山底下，很深很深；有人就说，它的源头在化外之地，很远很远；它从坚硬无隙的岩石中浸渗过来，一路走得很辛苦，很辛苦，那些不堪前行的杂质被一遍遍地过滤，而今捧到人们的手上，唯有纯净。或许那是秦时的一场豪雨，或许那是唐朝普降的甘霖，地表的浊流一哄而去，入了土的雨水，一点一滴地渗下去，解了茅草的干渴，润了石缝的焦躁，再往下漫延，往下渗透，唐朝的接上秦朝的，宋代的承续着唐朝的，它比史的延续更为缓慢，比人的传衍更为艰难，如今流到你的杯中，那不是玉液琼浆是什么？

这里生长过北宋的大画家范宽，他笔下的山水悬于宫廷，但他终生的流连之地是太华和终南；这里走出了书法的宗师柳公权，北方的山脉就擎起了唐楷的骨质；这里成就了医家孙思邈，他出入宫廷却甘愿行走民间……这就是耀州文化的立场和价值观，那么，阿姑泉——伴随着座座文化高峰而万年流淌的民族精髓，她的天职首先是滋润民间、造福百姓，为这一方土地的繁荣人丁的兴旺尽心献身，这是因为：她高贵，村里的阿姑从来不与权贵攀缘；她纯洁，千年万年里她自觉澄滤从未懈怠；她朴素，一如水乳大地专为百姓而涌流……于是，你看到，这里的茄子，色纯体硕紫玉耀金；这里的线椒，长达七寸火红透亮；更不用说了，锦阳川的女子、汉子、柿子、麦子、骡子、芯子……

一片黄栌的落叶顺水漂来，细浪冲淘中，密密麻麻的叶脉亮如金丝。太阳升起来了，一阵村姑的笑声传来，又是谁家接通了引自泉头的自来水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