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坡村

一

我以为是穿越了，可是，卫坡就在我面前站着，如同一张发黄了的旧报纸。“报纸”发黄了，页面褶皱了，纸质发脆了，字迹也模糊不清了。我不得不轻手轻脚，努力睁大眼睛，小心谨慎，断断续续地阅读卫坡，好奇地走进那个盛世王朝。

迎面恰巧碰上嘉庆钦点的武状元、正四品官员魏省三，耳畔突然听到“文状元把我娶呀，武状元把我送啊，周凤莲坐轿内我喜气盈盈……”的河南梆子腔。魏省三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士兵簇拥着，风尘仆仆，在一座拥挤着主仆一干人等的宅院门前停下。只见魏省三凭借阶梯式的下马石，一个侧转漂移，身轻如燕般站立在门前的台阶上。老爷、状元哥、三儿呀的呼唤声，在卫坡村闪耀着波光的街道上，弹跳着消失在青石板路面的尽头。宅院内人来人往，繁忙却不麻乱，主走主道，仆过仆巷。厅堂中间的门板上雕刻的图案像不断蜿蜒盘桓的古体“万”字，左侧四扇门板分别雕刻着水上四君子“水梅、水仙、水兰、水荷”，右侧四扇门板分别雕刻着陆上花草四君子“梅、兰、竹、菊”，厅堂大门徐徐打开，在那个女人“语莫掀唇，笑不露齿”的时代，一大家子人用手势互相礼让，穿过石榴树、枣树、牡丹花丛，走进高悬玉兔手捧 “谈笑有鸿儒”牌匾的厅堂。全家人爷一辈、孙一辈，父一辈、子一辈，主一群、仆一帮，各就各位，坐立有序……这个画面是根据卫家第十三代传人卫宏恩老先生的描述想象出来的，就这样，卫坡老街在我眼前，色彩起来，油画起来。

武状元魏省三省亲的那个画面，已经定格在卫坡村的时光深处，“谈笑有鸿儒”牌匾下的厅堂空旷而寂寥，墙角的蜘蛛网，横梁上的腐韵，地面的灰尘，让人觉得魏省三离我们是那么的遥远。

走出朽腐气息熏染的厅堂，沿着仆道向里漫步，正对着厅堂后背的小院儿木门上，悬挂着一把铁锁，大门的右侧墙体上敞开着一个方圆盈尺的洞口，据卫宏恩老人说，这座院落就是魏家小姐的绣楼。绣楼？我的思绪活跃起来，想象魏家小姐的芳容以及性格。她是活泼型的还是文静型的，是大脚片子满院子撒欢还是手捧诗书周礼淑女，如果是活泼型的小姐，使唤的丫环一定跟着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小姐摔破花盆时，那丫环还得替那小姐接受魏家嬷嬷的银针和皮鞭……也许，里头曾经“闺房”一个像西厢记里头的官家小姐，有个叫李生的帅小伙，与魏莺莺演绎过一段曲折浪漫的爱情故事呢。

二

穿梭在卫家宅院，木雕、石雕、砖雕，生动、鲜活卫家当年的日常生活。

宽厚的灰砖有的已经风化凹陷，椽木廊柱艰难地扛举着岁月的风尘，黄中透绿的苔藓湿漉漉从地面爬上墙壁蔓延进瓦缝，过道顶棚悬挂着的葡萄藤已经习惯了游人的过往，药房门前场院那棵浑身长满木疙瘩的老翁一样的石榴树，是寓意卫家驱走病魔留住生命的祈福符吧。 悬挂着“卤园翰墨林”牌匾的宅院一定是文人雅士聚会的地方，虽然卫家以魏省三为代表的武官居多，从这个宅院能深刻体会到卫家曾经的文化氛围。“袭庆承休”是指世代传承福禄荣耀，据说，这块牌匾是钦命进士出身的刑部官员代表官府赠送给魏家的。“望重兰台”牌匾意指学问很深、名气很大、威望很高的史官。兰台泛指史官，看样子魏家也有修史的文官。“长发其祥”牌匾则语出诗经，指经常有吉祥发达的事儿降临……卫家的风光年景，在这些牌匾的深处，伴随着“魏紫牡丹”的富贵气质，浩浩汤汤，波光粼粼。

出门在外的人大都讲究精神安慰，而家族的旺盛，更注重风水的走向，卫家也不离外。当年，卫天禄从济源南下定居卫坡，是有想法的。卫坡所处的地理位置更是地脉惊人，它背靠八百诸侯会聚的古老孟津，面朝历史悠久的十三朝古都洛阳，北依北魏孝文帝陵，当地还坐落着后周、宋代两朝宰相魏仁浦的池馆。卫家街道的设计也很有讲究，这条长约186米的街道依地势而建，面南背北，东高西低，成台阶状，蜿蜒而上如龙盘卧。北边的宅院称魏家北院，南边的宅院称卫家南院，南北院各自独立又通过古街相互依存统一成为整体，院内有院，院中套院，院院相连，院院相通。如果说独立的宅院就像一座宫殿，那么连在一起的宅院就是一座迷宫。几百间房屋，形状各异，大小不同，错落有序。每一座宅院的大门前都砌有台阶，台阶数量与主人身份官位相符，官位越高台阶越多。

三

有意思的是街道南北各有一座祠堂，北边的魏家祠堂早于南边的卫家祠堂，魏与卫供奉的是一个祖先，魏、卫同根同祖，刨根问底，挖出来卫家长远的眼光和生存的智慧。据卫宏恩老人说，卫家繁衍生息到三世的时候，在朝里做官的卫家子弟越来越多，卫家的风光也越来越引人注目，卫家先人为了避祸躲避株连九族，就将大部分亲人改卫姓为魏姓，光绪年间部分魏姓改为卫姓，1999年统一改魏姓为卫姓。令人惊叹的是，在这条186米长的街道两边，走出清朝七品以上官员26人，诰命夫人4人。尤其拍案的是186米街道16座宅院竟没有设置一条南北小巷，侵略者如果入侵卫坡，卫家大门紧闭后，街道两头封死，呈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之势。

如此用心生活的卫家人，也是没能逃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的劫难。大概在1800年左右，卫家染上鸦片的族人逐渐增多，卫家钱财日久耗尽，深宅豪院低价变卖，走向衰败。印象深刻的是祠堂里有口棺材，那口棺材是清朝时期的棺材，难道是这口老棺材把卫家26人送进朝廷做官后，又把卫家26个子孙送进鸦片馆抽大烟？

走出卫坡老街，街头那棵传说中的龙头老槐树昂首望远，魏省三和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尘封在历史深处，猜想不出老槐树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