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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印象

作者: 行香子天涯客2011/04/19散文随笔

青山清水青色的树木掩映着青色的房屋,那就是我的家乡大茅山。文化大革命的那一年盛夏,在一所杂居的大厂房里,一个瘦小的女婴降临人间。当时,没有接生婆的瘦弱的母亲依然用家用剪刀剪断脐带,休息片刻后,又独自在夜色中去野外的水塘洗去污垢。这是浙江移民曹家(曹操后裔)的第六个孩子,在女孩中排列老三,但老大早在三岁时就已经夭折,故而这个自降生就没有得到多少关注的女婴成了老曹家第五个孩子,在女孩中排列老二。在曹家众多的兄妹中,这个女孩有着一双特别清亮的眼睛和格外清脆的嗓音,而且异常敏感。这就是襁褓中的我,如今,四十多年的时光过去,但往事却历历在目……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常常吃一种发黑的红薯丝。可我无论如何就是难以吞咽下去,于是我每天傍晚守在饭桌旁,等候砍柴回来的爸爸和哥哥。妈妈每天晚上都烧两碗饭放在饭蒸里,留给干重体力活的爸爸和哥哥。每天我都眼巴巴地盼着他们早点回来,因为,爸爸总是会从他碗里扒点饭给我,有时候,我等着等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的奶奶是整个垦殖场里最热衷忠字舞和唱语录歌的人,因为我胆子大,记忆力好,奶奶就教我唱歌,至今我还记得不少的语录歌呢!那时,没有文化生活的年代,我的邻居大妈大伯就往往在我们家玩。然后,就叫我唱歌给他们听,只有三、四岁的我会大大方方唱给他们听,于是我会得到一种蜜枣吃。有时候我嫌烦,就不吱声,他们就逗我,由起先的一个蜜枣加到两个、三个,当他们拿出令我满意的一把蜜枣时,我才会放开嗓子唱。我不会马上把蜜枣吃掉,而是先放在爸爸或妈妈那里,等人们散掉的时候,我才拿出来和哥哥、弟弟一起分了吃。那时,我觉得蜜枣是天下最最好吃的东西了。

我约莫六、七岁时,有一天听说来了野营拉练的解放军叔叔,还有两匹白马。听大人们说,他们是骑兵。我拉上弟弟一块去看解放军去看马。那时,我们已从厂房搬了出来,到处都是建设工地,我使劲才跨过一条沟,弟弟却怎么也过不来。我看看周围根本没有一个人,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人,他把弟弟抱了过去,原来是解放军叔叔,于是我们很神气地跟着他。终于,我们看见了战马,白色的马儿在悠闲地吃着草,那一天别提有多开心啦。从此,我梦想着有个当解放军的哥哥该多好啊!

我终于上学了,我们农场没有学校,于是,我们就在附近的江西光学仪器厂子弟学校金山口小学就读。我们上学要经过一个叫山背的小山包,夏天的山路常常会跑出蛇,有青竹蛇、蝮蛇、有时还会有眼镜蛇、五步倒呢。记忆最深刻的是一种很小很小的两头蛇,它只有筷子那么长,有两个脑袋,一头一个,身子是黄赫色的。好像一种崖壁上岩石的颜色。我们就拿根木棍挑它,一下戳这头,一下戳那头。只见两头蛇这头爬爬,那头爬爬,忙得晕头转向,爬行的速度慢极了。有时候,有些男同学挑起小蛇去吓唬平日里妖里妖气的女同学。我虽然心里也害怕,但也喜欢和他们一起逗蛇玩,不过我不喜欢他们欺负胆小的女同学。我觉得他们太野蛮了,我常常说他们。有时候就干脆不理睬他们,有时候就鼓动女同学不要跑,不要尖叫,可以拿石头砸男同学,也可以手里拿根竹子,听大人说竹子是蛇的舅舅,用竹子打蛇,蛇是不敢反抗的。可能是我成绩好,同学要问我作业的缘故吧,他们多少会有些收敛……

从一年级开始,我们就开始学打算盘。记得有一天,教室里来了许多陌生的教师,我们的数学老师俞老师就让我们在课堂上比赛,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周围立即围了好几个老师,我并不知道紧张,还不时听见老师的夸奖:“这个小女孩算盘打得又快又准,真不简单!”(我后来从事财务工作,就离不开算盘,不知道是否和这个表扬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看来老师的一句话有时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啊!)

我的班主任是一个长得矮小的女老师,我只知道她姓黄,有一头特别浓密的黑发,不怎么喜欢笑,同学们都很怕她。记得我上一年级时的那个春末夏初的季节,我冒着电闪雷鸣中的倾盆暴雨去上学。我和大姐共用一把破伞,大风把我们的伞掀翻,雨点像冰雹一样砸到我们身上,脸上。我感到又冷又痛,眼睛也睁不开,是大姐使命拽我,我才跌跌撞撞走到学校。到教室时我已是全身透湿,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坐在板凳上,不一会儿,身上的雨水就流了一地。只见黄老师用一种焦急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通知同学们自己看书,然后把我带到她的办公室,好像从工友那里搞来一个火盆,让我坐在那里烤火,还交代另一个老师关照我。当我穿着干爽的衣服回到教室时,心里一种说不出的快乐。下午放学时,老师们排成长龙,趟过洪水,把同学一个个背到安全地带。(如今,我仍然非常遗憾没有给当年的老师们道声谢谢!)。

一个寒冷的隆冬时节,我和三哥一起行走在渺无人烟的雪地里。北风凛冽,不断地从我耳旁呼啸而过,不时地掀落我们头上的斗笠。八岁的我上身穿的是妈妈做童养媳时的薄薄的破旧的斜襟棉袄,下身穿的是两条用妈妈的斯光蓝裤子改制的单裤。没有袜子的小脚套的是一双有两个大窟窿的解放鞋。踩在厚厚的雪里发出揪心的“嚓嚓”声,雪水不断地从窟窿里涌进来,带走我脚上的热量后,又涌了出去。接着新鲜的更加冰冷刺骨的雪水又涌进来,在我已经僵了的脚底打个转,又呼啦一下一股脑儿跑了出去。如此不断循环往复……大约走出家门有一里地光景,只见天重重的,像一把巨大的盛满雪花的漏斗,总漏不完硕大硕大的雪片。平日里崔巍而清晰的大茅山峰此刻早已不知去向。近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挺拔又郁郁葱葱的松树此刻都成了一棵棵巨大的白蘑菇。一路上没有其他行人,只有我和三哥在寒气笼罩中的山谷里跋涉,寒风咆哮着,似乎要撕裂这个世界。我们的斗笠被风吹得发出怪叫,我们拼命按住斗笠,背过身子倒着行走。可是原本在鞋底打个转就溜走的雪水居然在脚下安了家,实在是盛不下了就从后跟溅出来,把裤脚溅得透湿。我感到受不住了,牙齿直打哆嗦,气也有些喘不过来……突然,我看见一股浓浓的水气弥漫在空中,啊!是窑场!我欣喜若狂地招呼三哥,我们朝窑场飞奔而去。哈!简直是太美了,不仅有燃烧得正旺的窑火,还有一张软乎乎的稻草床。我们迅速烤干了衣裤和鞋子,我兴奋地在稻草铺上手舞足蹈起来,还煞有介事地对三哥许诺道:“我长大了一定要穿上比白云还白的棉衣棉裤,盖上比白雪还厚的棉被。我也会让你穿上的。”幼时患过脑炎的有些后遗症的三哥嘿嘿地憨笑起来。我还吩咐他,今天我们不上学,回去不许告诉爸妈。是的,那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逃学。

我十岁那年,常吃不饱饭,更不知肉味了。一天,听说场里要宰牛分肉了,小伙伴们欢呼雀跃,大人脸上也喜滋滋的,好像比过年还要高兴。我要去看杀牛,妈妈叮嘱道:“看杀牛时千万要把手放在背后。”我飞快地奔了出去,老远就看见操场上围了一大圈人。我挤进人群,见宰牛人正牵着一头老牛在操场上转圈圈,转呀转,不知转了多少个来回,反正我都看烦了,老牛也疲惫不堪,路都有些走不动了。

突然,宰牛人拿起利斧朝老牛的后腿狠命砍去。老牛很悲惨地 “呜……呜……”地嘶叫着,一下子连拐带奔地狂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在我们面前,双脚猛地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老牛满是悲哀的眼里露出乞求的目光,那扭曲的老脸泪水纵横,口里、鼻里唾沫和鼻涕大把大把地往外涌,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宰牛人手持利斧再一次用斧背猛砸牛头,一次、一次又一次……老牛更凄厉地不断惨叫着,哀声不绝的老牛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老牛那血泪模糊的双眼渐渐地不再放光而变成两个黑洞,好像要把人的灵魂收去似的。

我真想对宰牛人大声喊道:“不要杀了,饶过它吧!”但我没有喊出来,抬头看看大人们,大人们都把手放在身后,脸上依然嬉笑着。一个说他最喜欢吃牛肝,另一位说他最喜欢吃牛肚,只有几个姑娘和新娘子远远地躲着。我用手蒙住眼睛,根本无法忍受那呛人的腥味,还有刚才老牛乞求的目光,我没有看完宰牛的全过程便匆匆逃了回家。

妈妈问我:“看杀牛时,你是不是把手放在背后?”我摇了摇头。妈妈生气地说:“你这个小傻瓜,老牛会怪你有手不救它。”原来众人看杀牛时要把手藏在身后是想告诉老牛:“我们没有手,我们都是木头,我们不能救你。”哈!多么堂而皇之的理由。

那天晚饭,人们吃得格外有味,但我一块牛肉也没吃,从人们嘴里还有餐桌上飘来的牛肉味让我恶心。我暗暗祈祷:“老牛老牛,我有手却救不了你,可我没有吃你,千万不要怨恨我……”

我读三年级的时候,来了一个校长。我们农场有了自己的小学,也有了自己的老师。那年暑假,还没有到自己学校就读的我们就被他安排参加双抢。一二年级的同学给打稻谷的高年级男同学和大人们递稻把,其他同学一概去割稻子。从没有割过稻子的我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脚给割了。校长骂骂咧咧,很不高兴,也不理睬我。我记得血流了很多,当时没有人立刻为我包扎。我也不知道是怎样止的血,可能是别的老师想办法的吧。至今,我的左小腿上还有一道不小的疤。

我们的教室是一个奶牛的牛棚,没有操场和厕所,更没有沙坑。于是我们上午上课,下午三四五年级的同学就到很远的河对岸的石鸡头去背沙。每人用书包去背,要有两个来回。河水很急,从没有人在那里过河的鹅卵石特别滑。有好几次我都要摔倒,校长还笑我没用。他是我的邻居,姓邹。我们私下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他周扒皮。因为我们在家里还要打猪草,做饭。上学还要背沙,拔草,整理运动场地,饭也没有的吃,哪里还有干活的力气?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我们才从背沙中解放出来。

春天来了,我们去采茶,每斤大概一分钱,钱是给学校的。我笨手笨脚,每天都勉勉强强不能完成任务,我们四五年级同学的任务是每天十斤。校长用嫌弃的口气到我妈那告状,说我没有什么用的。妈妈只好小小心心地跟他说些我这个女儿没干过这种活,请他别介意之类的话。不过,采茶的时节,每天有一个大大的白面馒头,但平时不发,而是整个采茶结束才集中发。发馒头的那天,连大人脸上都带着笑,我们家采茶的人多,所以总是发有一大筐馒头,将近二三十个。我们一家人都可以吃个够,那个馒头味道特别香,真是好吃极了!那一年的六一儿童节,很多同学因为是采茶积极分子而得到好几本大大的笔记本,我暗下决心,明年春天我一定也争取当个采茶积极分子。因为我太想要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的笔记本了。

很快,又一个收割的季节又来临了,我和同学们又要投入到更加持久的抢收抢种了……

第二年,姹紫嫣红的春天到了。这一次采茶,我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个子小,体力不够。我只能提高采茶的速度,于是我试着双手采茶,果然快多了。不过采茶时还要睁大眼睛,有一次就有一条银环蛇盘在茶树中间。那年我成了采茶冠军,我就盼啊盼,盼着儿童节早日到来,然而,那一年什么奖品也没有。

父母每天总是争吵,虽然我爸爸是那样的疼我,但他打起三哥时的黑心让我极度恐惧。我的童年就是在劳作、忐忑、期盼还有不断的失望和无奈中消失的。